长剑挥出,她用力朝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刺去,突然冲出一个侍卫,一刀刺入她胸膛,她猛然间倒在地上,飘飞的白袖如临死时白鹤的翅膀扑腾在地,胸口一个血窟窿,殷红的鲜血自那里汩汩流出,染红了白裳。 她侧着脸,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等待着死亡降临。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双黑靴朝她走来。那双靴子,翘圆头,鞋帮上镶着两颗鸽子蛋大的翡翠玉石。他走路毫无声息,脚后跟不沾地,轻巧无声。 他朝她走来,她知道他是谁。她气息奄奄,连呼吸都痛,看见他却强撑着要起来,只是手徒劳的撑在冰凉的丹墀上,身子却吃重的起不来。他蹲下身来,腰际的羊脂玉佩垂到地上。她依旧侧着脸,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冰冷凌厉,突然出手,速度极快,她还在无力的挣扎,被他用手在脖子上一砍,瞬间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我从睡梦中惊醒,突觉脖子上的羊脂玉有些异样,在黑暗里伸手一抓,便抓到了一个人的手腕。 “诶呦喂。”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睁看眼来,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清了被我抓着的人的面容。秦风龇牙咧嘴的在叫喊。 窗外树叶摇动,在月光底下一道黑影划过。 “快放手!我的手,要断了,哎呦喂!” 我放开了他,道:“怎么是你?” 秦风揉了揉被我扭得发红的手腕,没好气的道:“我梦游,梦游……” “梦游?之前怎么没见你梦游。” “谁说梦游一定要让你看见。” 我觉得闷正想去开窗。秦风突然又叫了起来。 于是我又回去,走到他跟前:“你又怎么了?” “你下手也太狠了。有没有膏药。”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药来给他,道:“下次真该拿个绳子把你绑起来,省得你到处乱跑,哪天自己跳楼摔死都不知道。” 秦风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拿过白药一溜烟儿走了。 他这一闹,我倒是睡不着了,又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不觉手抚上双臂,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我梦到了什么,我拼命想记起,每次好像快要记起的时候,却又像条鱼似的偷偷溜走了。 只知道有个男人,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那样绝望又心痛? 这个梦又是什么? 是真的吗? 如果是,我早该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一面打碎的菱花镜,跌落在地,散成万千细小碎片,灰蒙蒙的微光里折出一团雾气的记忆碎屑,而我像手握了一团杂糅的毛线,理不清过往,反而越理越乱,纠结成团。 我有太多的疑问,却不知道要怎样找寻。 金炉里熏香已烬,高烛残落成灰,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纱窗里,透进点点月光,微明的,照到地上。屋外传来残残漏声。 我突然有了一种无力的感觉,不明所以的,如沉香般轻绵漫长,萦绕在心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沉水香的副作用,悔恨当初看书不认真,躺在床上寤寐难眠,拼命将那种感觉从我脑子里赶走,终于决定起来去外面吹吹风。 披了外衣起来,攀上阑干,撑着手,仰着头,叠着脚望天上的月亮,今晚月色姣姣,北斗阑干,一空星斗明灿如珠。我微一侧头,看见对面高楼上,南宫拓也立在栏杆前,似乎也在赏月。 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刚刚看见了我,于是我就坐在栏杆上,隔着老远,冲他挥手,喊他的名字:“南宫拓!”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在如水的月色下定定的看着我。 少女一个飞身跃上树,扒开梨花繁茂的枝叶,坐在树干上,眺望风景。他从树下走过,梨花如雪般从树上纷纷扬扬而下。他一抬头,望见她从梨花中映出的脸,笑靥如花,明媚似云霞。 她也那样喊他的名字,尾音上扬,永远激动又愉悦,用力大声的喊,生怕他听不见。 许是太得意了,也或许根本就是她故意的,因为她轻功天赋极高,而且鬼点子一向最多。她脚下一滑,掉下树来。 而他也毫无意外的接住了。 她笑着,眼睛弯成明月的形状,搂着他的脖子。 他说:“怎么总往那么高的地方爬,你也不怕摔死。” 她又是笑着:“不怕,有你呢,我摔不死。” “要是我不在呢?” 她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像太阳躲进了云层里,忽然变得很忧伤,像是要哭出来。她搂紧了他:“你不要扔下我。我站的那么高,就是怕你找不见我。你不要抛下我,阿难,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抛下我。”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被风吸收,可是听在他心上却很重很重。 “啊!” 南宫拓回过神来,看见洛倾从阑干上滑下去。他想也没想的就纵身飞下去接住她。索性这里高,他有时间,不然,她一定摔成骨伤。 我搂着他的脖子,在月光底下侧着头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他却避开了。 我们原本已经平稳降落在地面上,他却又一个飞身,抱着我重新回到了阑干里。 他似乎是想放我下来。我却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他略一迟疑,道:“洛倾姑娘,你可以松手了吗?” 我只好不情愿的松开手。 我问他:“你睡不着吗?” “还好。”他顿了一顿,偏过头来,向我道:“你呢?也睡不着吗?” 我走到阑干前,斜倚在阑干上:“准确的说,是刚醒。刚刚做了一个梦,然后,就睡不着了。” 我看了眼他的腰上,他的腰上空空如也。 抬起头去,天上明月已近乎玉盘。 “快中秋了,你有没有想念的人。” “没有。”回答坚决而果断,连思索的空隙都没有。 一听就是假的。 于是我问:“为什么?” 他不答,反而反问我:“那你呢?” “我,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趴在栏杆上,把脸枕在胳膊里,月光里洒下淡蓝的光辉,蒙下一层薄凉,我抬起脸来,摸摸脖子上的羊脂玉坠,声音悲凉,“可我还是,很想念他。” 第二天,照旧为苏祁施展沉水香的秘术,依旧是在那一片海棠花下。经过昨天一夜,枝头有一两朵秋海棠已经完全盛开了,胭脂红的花瓣,像少女伸开着笑颜,独独贪赏着初秋恬淡而清凉的空气。 我刚拿出金猊,准备将沉水香放进炉里。远远瞥见秦风和南宫拓走在后头。因为距离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秦风跟在南宫拓旁边嘴里叽里呱啦的不停说着什么。 不得不说,秦风这种跟谁都自来熟的本事真是男女通吃啊。 秦风一脸生无可恋的小声对南宫拓说:“以后偷玉坠这种事可别叫上我了,你还是自力更生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南宫拓望着海棠花下的女人,沉默不语。 轻薄如雾的青烟迷蒙舒展,徜出暝暝天色下一片紫竹林。 那时无风,浅紫竹林细长高耸,遮住仅存的片碎日光,静谧无声。一辆马车在紫竹林中疾驰着,身后数十骑侍卫跟随,马蹄嘚嘚,过处尘土飞扬。 刀光剑影,反射着日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突然杀出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一率手执长剑,当空一跃,朝当中的那辆马车冲过来。苏祁身边的侍卫一拥而上,与他们厮杀一处,霎时间响起刀剑交锋的冰冷声音,不时传来人倒地的□□。 突然有一人冲上了马车。 挑开帷幕,挥剑向苏祁砍去,忽然一阵风起,远远近近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轻似烟霭,飘飘忽忽,紫竹林里的竹叶在风中飞舞,一枚银针如闪电般刺中了那人的后背,紧接着,数十枚银针一齐发出,刺向了那几个和侍卫打成一片的黑衣人。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些人手中还握刀剑,纷纷倒地不起。 紫竹林中紫色竹叶还在空中飞舞,女人垂手立在林梢之上,三寸金莲脚尖勾起,水袖敞开如翼,恍若从天而降的仙子,身后墨黑发丝飘飞,一袭水墨青衣,上染着点点青花,裙袂在风里飞扬,若回风流雪。腰际的丝带宛如蝴蝶,在风里翩翩,竹叶也翩翩,缭绕在她周身,她蒙着白面纱,遮住底下半扇面容,更显得面纱之上的一双桃花眼清凌凌似水,而眼角有淡淡红晕,却显得她鬼魅般艳丽。眉心略宽,当中一滴朱砂痣,似画笔沾了朱砂,描在额心一般,如血泪样的一点,上宽下窄,映衬着眼角的淡淡红晕,似乎就要晕染开来。 她飞下来,水袖敞开,如临风的鸢鸟般,轻巧落地。苏祁已从马车中下来,定定的望向她。 她颔首,踩过沙沙作响的竹叶,轻薄面纱微微掀动,走到他面前,立定。 抬头,凝眸,解下脸上的面纱。 饶是苏祁,也不禁愣了一下。更别提苏祁身边的那些侍卫了。一个个花痴的望向女人。 我望向秦风,看见他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死死盯着她看:“哇,她好美啊。” 慕容嫣气得踩了他一脚,痛得他嗷嗷直叫。 我又看向南宫拓,见他神色自然,并无多少反应。 我暗暗想:果然,人还是要比出来的,见过世面的和没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他在风里愣愣的望向她,风起处,卷起满林紫叶,从一端而起,划过另一侧,绕了个圈,又回到原点,最后望向她眉心那颗鲜红的朱砂痣,淡淡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她摇了摇头,笑了笑,这一笑,恍若花开,晔如七彩霓虹,明艳不可方物,道:“我愿做你的侍卫,一生一世保护你。”嗓音嘶哑如破布,撕裂在风里。 他望着她的眼,清澈明亮一如素女,于是他为她取了个名字:“既如此,从此以后你就叫清影吧。” 清影…… 她暗暗念道。 “转朱阁,低绮户,起舞弄清影,”她忽而一笑,眉间的朱砂痣更加粲然如花,开口,却扯裂了声音,道:“我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