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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大亮,月牙逐渐隐去身影,寥寥星子惨淡地发着光,听雪苑西角的配房中终于熄了烛火,因郡主昨天旧疾复发,许久未曾用过值夜的人事安排又轮排上了,在这日夜颠换的时候,值夜的丫鬟婆子刚刚歇下,主子又未曾起身,只有这段时间才是整个听雪苑中最安静的时候。  院落一角厢房中,窸窸窣窣有了收拾床铺的声音,郁清欢翻身下床,紧紧裹了裹衣衫,回头看看同屋的水娟睡得正熟,暗自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莹白如雪的肤色,纤细柔婉的秋水眉紧紧蹙着,一双妙目好似星月,只是眼下乌青十分严重,她抹了些水粉也遮不住,也不敢多用,怕身上有味道冲撞了主子,纤细素手抚上发髻,看着镜中一头红发,不由得丹唇紧闭,随后打开木匣,将里面的一个荷包拿出,又迅速合上木匣。  四月间的清早还渗着点点寒意,郁清欢轻轻抖开缁衣斗篷,将自己裹进去,将风帽戴上,只露出一张脸,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尽量不让木门发出的声音太大。  院落中树影幢幢,四下无声,她从小板房中提了空木桶,径直出了院门,不走回廊,而是转身进了一条垂柳掩映中的鹅卵石铺的甬路,靠着后院水塘,这是一条距离府宅后门最近的一条路,她在府中给花草浇了两年的水才找到这条路。  清逸伯府一向都很清闲,后门也只是留了两个小厮看守,郁清欢到了最近的拐角处将木桶放下,就不走了,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铜子往路旁的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扔去,她屏着呼吸,只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抬眼就看到一个冲着她笑嘻嘻的妇人。  她反而长舒了一口气,撑起笑脸来,“刘嬷嬷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郁清欢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江南水乡的摇曳梦影,如黄莺婉转,酥人骨头,刘嬷嬷垫了垫两个铜板,冲她笑道:“成人之美的事儿,我怎么也得帮一帮你,咱也不是没情意的人儿,这两年你孝敬我的还少吗?”  郁清欢低眉顺眼地十分讨巧,“您放心,我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的,真的只是说两句话就走。”  “你知道就好,时间不长,顶多一炷香,自己拿捏好,别让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她促狭地眨眼看着郁清欢,郁清欢也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她又接着道:“我可一点都不想多知道!”  郁清欢知道这是她不想惹祸上身,假若东窗事发,她是真的没见过外人,岂不是撇得一干二净,郁清欢淡漠地点点头。  刘嬷嬷说完就钻进了另一旁的灌木丛里,甬路隔着这一侧的绿植就是通向后门的青石板路,刘嬷嬷年纪上了四十,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这种营生时间长了,身体还挺敏捷,钻进钻出的也弄不出大声响,她站在青石板路上低头查看衣裳,无甚异样后捏着笑脸就冲守门的小厮走去了。  守门的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年人,同样的布衣短褐,少年人穿上就十分整洁,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脸上的青茬子有长有短,他在这个点儿看见刘嬷嬷倒没有十分意外,只努了努嘴,守门的小少年就很自觉地一边儿凉快去了。  刘嬷嬷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二人看上去交谈十分愉快,中年人时而皱眉,时而开怀,最后眯着眼,道:“哎呀,刘姐你也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叫王三儿昨晚上回去了,你看那个愣脑袋还不知道呢!”  刘嬷嬷佯装生气的嗔道:“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别说姐发财没想着你啊!”  王武伸着脑袋朝刘嬷嬷身后看去,树影掩映中还真站着一个女子,他一笑脸上的褶子也显出来,“是嘛?那看着也是个粗使丫鬟,能攒几个钱?”  刘嬷嬷半推半捶他的肩头,压低声音说:“你懂个屁,快点儿的,这次四六分总行了吧!”  王武听见她这么说,也不推脱了,“行吧,快点啊,天儿亮得早了,别闹事!”  “知道了!知道了!”刘嬷嬷推着王武朝另一旁的树林去了,王武走到少年身边时拽着他就走,少年好奇地朝后看,他一巴掌就呼在少年后脑勺上,骂道:“看鬼啊看!走了!”  少年搓搓后脑勺,低着头跟上去。  刘嬷嬷见他二人走远了,朝垂柳荫下招招手,郁清欢快步小跑过去,只听刘嬷嬷又嘱咐,“快着点啊!”  郁清欢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王家后门连着小巷子,隔了巷子才是其他府邸,实际上这两座府宅之间又不知隔了多远,她贴着墙根的阴影站着,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害怕有什么人撞见,或许她不该发出消息,她是暗棋,不能见光,可他又回信,说了卯时相见的……  巷子里的风阴森森的刮过她的面庞,少顷才见两个男子转进巷子,顿时说她眼中雾蒙蒙的,落雨似的垂泪。  男子一袭青袍,腰身颀长,手持短剑,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容貌,黑发束着马尾,风扬起时,走近了和郁清欢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瞟向离他几步远的黑衣男子。  郁清欢知道还有要事急办,不敢与他多说,分别时又忍不住嘱咐他“努力加餐饭”之类的话语。  男子走时塞给她一块玉牌,她来不及细看赶忙收进衣袖中,随后二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郁清欢收收眼泪,胡乱摸了摸脸颊,转身回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大远处两个人影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郁清欢压了压风帽,赶忙躲进刚来的小路里,刘嬷嬷正候着她呢。  “可说完了,叫我等得心焦!”  郁清欢伸进衣袖里摸出荷包,白布缎子,什么花纹也没有,王家里各处都有的东西,可一出手就是十个金锞子,刘嬷嬷不仅多打量她几眼,道:“有这闲钱还不如早早攒够将你赎出去,岂不更好?”  郁清欢不想多与她说什么,嬉笑道:“嬷嬷收好,以后还要请嬷嬷多多顾看。”  刘嬷嬷也不多打听,她虽说在王家里地位不高,可谁见着她还不得买她几分薄面,其中利害关系就源自这个,内宅和外院互通的消息,她大概都知道,郁清欢这张嘴,多来几次,她肯定能撬开。  刘嬷嬷将金锞子来回数了两遍,才收好放进衣袖里,郁清欢提着木桶,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到了柳荫路的末端,两人刚要分开走就听到不远处的水塘中,“噗通”好大一声。  二人急匆匆往水塘走,穿过层层柳荫,只见水塘里一个小小的人影,胡乱扑腾着水,稚嫩的哭声扯劲儿喊着“救命”。  一个嫩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水榭里跑出来,往柳荫甬路跑来,刘嬷嬷扯着郁清欢躲在树从影里,趁着天黑,那人大概心虚,跑得飞快,待那人远去后,二人从树后闪出来,刘嬷嬷使劲儿朝地上啐了几口,大早晨出来就碰到这样的事儿,倒霉透了!  刘嬷嬷快步朝水塘走过去,掠过一眼,惊讶道:“天啊,这不是小三公子吗!”  郁清欢眼中暗了暗,刘嬷嬷心中惊悸,只感觉这事儿不简单,扯着郁清欢的胳膊,“赶紧走,走啊!”  刘嬷嬷见郁清欢呆立着,“哎呀”地一撒手,道:“傻人,我走了!”  她四下看看周边没人,那水塘里也早没了小孩子身影,刚要小跑离开,就发现身后有阴影,她下意识地往后看,后脑传来一阵钝痛,便再没了意识,摔倒在地上。  郁清欢喘着粗气,见刘嬷嬷倒地,举着木桶的双手突然没了力气,木桶裂纹上沾染了血迹,她将石块仍在刘嬷嬷身边,自己又找来一块较大的石块,把斗篷解下,三两下将石块包住,费劲儿地将石块扔进水塘,然后自己噗通也跳进水里。  李疏清早迷迷糊糊要茶喝时,青萦沉着一张脸低声在李疏耳边说了两句,李疏登时睡意全无,脸上煞白,紧紧穿着拳头,不短不长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咬着一口银牙道:“阿煜醒了没?”  “大夫正在施针,所幸落水时间不长……”  青萦还未说完,李疏怒道:“时间不长?人要死了才算出事吗?让所有当事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候着,好好地能把主子伺候到水里,真是小瞧了他们!”  杏杳正替李疏穿鞋,穿了两三次都没给李疏穿上,李疏竖眉瞪着她,抬脚踹过去,杏杳也没躲着,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浑身发抖,李疏心里压着火气,杏杳知道她不言不语的时候最可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稳稳当当地给李疏穿上鞋。  青萦伺候李疏简单梳洗后,拿轮椅推着李疏,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往李茂住的渌水轩去。  渌水轩临水而建,背靠青翠小山,修得十分小巧精致,用竹竿、兰木等围了一个小院子,因李茂要在此处温书习字,还多开了四扇窗,月明之夜,清风徐来,书香满室,桂树摇曳、竹影婆娑,此乃雅景。  而此刻,小院子中乌乌泱泱跪满了人,青萦扶着李疏起来,院中几个奴仆还打着瞌睡,周围的人悄悄地使劲儿拽了拽他们的袖子,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李疏那双冷冷的眸子,吓得立刻就低下头。  李疏挑眉看着被扔在一边的刘嬷嬷,鲜血顺着额头蔓延,她低声对青萦道:“别叫她死了。”  青萦唤来两个婆子,让她们把刘嬷嬷抬下去,李疏挑了帘子进屋,胡床上幼弟惨白惨白的面庞冲进她的眼中,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惊悸过度的小孩儿手中紧紧握着被子,她眼中怒意更盛几分,等大夫施完针,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夫,幼弟如何?”  大夫将针具收好,摸了摸山羊胡子,“救得还算及时,只是呛了几口水,不过小公子身体底子不好,还是要好好养两天。”  大夫写了药方,杏杳赶忙接过去,低声告知李疏,要随着大夫去取药,李疏摆摆手让她退下,杏杳求之不得。  李疏握着弟弟的小手,指腹怜惜地摸着李茂的脸颊,是了,阿煜上一世就是在她生辰前一天落水的,准确来说差点溺毙,不过上一世醒了之后,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落水后再醒来纵然再活了二十多年,一个始终只有五六岁孩童智力的大人,在刘家那样的人间地狱,不若死了一干二净!  一想到此处,李疏心中的懊悔无限蔓延开来,还是太大意了,她暗自平复了情绪,“去把阿煜的奶娘叫过来。”  外面跪着的众人看见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出来,个个挺直了腰板,渌水轩除了日夜照顾李茂的奶娘,另外还有丫鬟四人,婆子两人,并小厮两人,青萦一眼扫过去心中有数,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青萦扶了阿煜的奶娘张氏起身,那张氏此刻害怕得瑟瑟发抖,额头上一片汗津津,手里的绢帕拧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跟着青萦进屋了。  众人在院中跪得久了,耳中嗡嗡地响起来,可想起郡主那张冷冰冰的脸,身上连挪个地方而都不敢。  帘子一挑,青萦又出来,稳着声音道:“是谁救了三公子?”  一个小丫鬟悄悄指了指跪在一边的郁清欢,青萦目光移到她身上,这一头红发似乎在哪见过。  青萦指着郁清欢道:“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