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霂看起来并不是无所谓,他让五卓查过,她在三河庄有些许麻烦,费了一些银两,但那些银两并不会造成她生活艰难。所以他的确没搞明白她为何非要典当自己送的那九颗东珠,那代表何意,他不信她不懂。 “为何?” “为钱。”朱清染从袖口抽出银票,“三千两银票,侯爷若是想收回,尽可拿去。”石长霂盯着她手中的银票,眼中隐隐刺痛。 朱清染见他不动,便又将银票塞了回去,“侯爷既然不想要,那我就收回了,多谢侯爷的礼物。”想了想,又莫名一笑,“侯爷知道吗,当日离府的时候,大夫人给我的也是三千两。” 石长霂抬眉,“你在生气?” “不敢。”朱清染摇头失笑,“那里谈得上生气与否,不过是要提醒侯爷,你我如今云泥之别,又有旧日恩怨,实在不适合常来常往。侯爷身份贵重,不必为我多费心思,白惹人非议罢了。” 她明白干脆的拒绝,石长霂一时无言以对。朱清染道,“夜深露重,侯爷早日回去吧。” 她从他身边走过,石长霂侧脸望她,眼中丽影如云,到底没忍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你和姚知州就不怕惹人非议吗?” 朱清染脚步一顿。 石长霂道,“你和他日常往来不断,何曾畏过流言?小柳巷中谣言纷纷,你也不曾辟谣。你回京至今,今夜才是我们见的第一面,你却躲避至此。你是真的惧怕谤言,还是只是惧怕跟我之间的谤言?” 话摊开讲,也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这些话,不该出自侯爷之口。”良久,朱清染道。石长霂高风亮节,说出这些醋酸醋语,没得降低了身份。 “侯爷前程似锦,乃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听说与刘家正在议亲,这种种事情,无一不美妙,侯爷何苦要在我这里自贬身价。” 石长霂听她提刘家婚事,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知道刘家婚事。见他不说话,朱清染劝道,“刘家小姐玉质兰心,这婚事又是大夫人亲自挑选,想必十分满意,侯爷就此成亲生子,才是正途。清染身似飘零,与侯爷的缘分早已断了,侯爷实在不必多念。”她微微一笑,最后道,“望侯爷珍重已身。” 清风徐来,朱清染心里叹了口气,说完了心里想说的话,又觉得分外轻松,她转身继续走。 “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你要离开?” 石长霂一语惊人,朱清染豁然回头瞪他,石长霂无所惧。他早该想明白,她不是个拘泥俗礼的人,今日却处处以礼压他。她不缺钱,却去典当东珠换了银票,是因为她需要现银,她无惧小柳巷的流言蜚语,是因为不日她就要走,谈何在乎不在乎。 “你要去哪?” 朱清染目光冷冷,石长霂并不避让,她这个样子,更加验证了他的想法是对的,等朱清染搞明白自己这个样子更让人起疑之后,已经太迟了,她只好无奈的舒了口气。 “侯爷-”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我还没有告诉轻风扶柳她们。我典当了一些首饰,积攒了一些银两,足够她们日后的生活。侯爷既然猜到了,那清染少不得要厚颜拜托侯爷一次,望侯爷日后能照料她们一二。” “你要去哪?”石长霂不听她的絮叨,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朱清染道,“天下之大,想四处走走。” “走到何处?” “东南西北,走到哪算哪。” “何日归?” “大约一年吧。” “一年?”这一戳就破的谎话,石长霂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听她瞎扯了,他忍不住刻薄了一把,“或者是永无归期?” 这个朱清染没必要一定回答,她侧头道,“侯爷既然知道了,那今日我就提前跟侯爷道别,他日就不另行告知了。” 她转身想走,石长霂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你--“ “北盛路途遥远,你要找的那些人心思深沉,你斗不过他们,也不该回去。” 月影人消瘦,这一切终于到了眼前。 朱清染拧开他的牵制,退后了一步。 “你果然都知道了。”她说。 她就知道,石长霂这样的不世之材,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就会被追根究底,何况她隐藏的并不好。 “我以为你会忍着什么都不说,没想到侯爷的定力也如此不好。” 他怀疑她的身份并不稀奇,他查到她的身份也不稀奇,她并没有费心隐瞒过,只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而且竟然会信。 石长霂竟然真的会信。 那些荒谬的荒唐的传言,他竟然真的会信。 石长霂深深叹息了一声,“我没想过。。。会是如此。” “谁又想过呢。”朱清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你我之间更无话可说。” 她不是朱清染,与他没有过夫妻情分,这段时间的机缘,也不过浅薄如云。 摊开了说,也就好说了。他们之间没有那些纠葛过往,没有家族仇怨,一切简单明了,不过是你情我愿。 情之所起,一往情深罢了。 石长霂仰头望了望天,这荒谬的事情谁能信,从接到北盛玄风院的消息以来,他就一直在想,在否认,在质疑。 可是一切那么清晰明了,将她的身份放在这上面,一切那么顺理成章,他不得不信。 从相识之初,她从玉镜手中逃脱,就说明了她身份有疑。到后来她一眼认出离魂箭,醉龙刀,对北盛那么在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身份。 二十年前的北冥府郡主,冬寒夜,玄风院大祭司那不传的禁术。然后是夏穗的话,她对朱家的无动于衷,对北盛的太多关注,若是换个身份,那么合情合理。 他如何能不信。 信了,他却不知该喜该悲。 “我时常在想,幸好你不是她,时常也在想,为何你不是她。” 若是她,他们之间有情,顺理成章;若是她,他又绝不会对她动情,省了许多烦恼。 朱清染也在自问,为何偏偏是自己,当初死了便死了,为何会重生至此。 “你不害怕?”朱清染觉得今夜复杂极了,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好无头绪,“你起了疑心,很早就开始了吧,你一定早就派人查过我,才能将整件事串起来。只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你就真的信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中原之地,自来便是这话。 “我信。” “你!” 石长霂很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信。” “我眼见你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眼见北冥轻裘对你纠缠不清,眼见这许多不能解释的地方,不信又能如何?或者你能解释清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她被封在冰河之下,沉入湖底,然后失去知觉,她如何解释的清到底是如何来的? “我虽不信这逆天改命,但北盛玄风院实在诡异,我也无法说清。听说玄风院上任大祭司极有灵性,其座下大弟子更是有神童之称,参透了这天地的奥妙,通天晓地也未尝不可。” 提到恒衍,朱清染心中一痛。 “他们救了你,对吗?” 朱清染以手拂面,不能直视这个问题,口腔隐隐又有血腥味,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