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几分钟以前,许承安把于姣带到了四楼的一间废弃了挺长时间的空教室。因为有保洁阿姨常来打扫,还算干净。 于姣直接坐在了第一排的桌子上,居高临下。 两只袖子都挽到手肘,露出来两截白嫩的手臂,正举到脑后拆那个勒得她一整天头皮都发紧的丸子头。 许承安端端正正坐在她脚边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将卤肉饭的餐盒盖打开,拆掉一次性餐具的包装。 不急不忙,做完之后仰脸看着于姣,“先吃饭吧。” 于姣把黑色发带套在手腕上,甩了甩闷了一天的长发。 敞开的窗户有风吹进来,淡淡的玫瑰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飘到许承安鼻端,似有若无。 许承安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拂掉那几绺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于姣俯下身看了看,一层整整齐齐泛着红亮颜色沾满酱汁的卤肉码放在玉米和油菜叶上,很诱人。 却诱惑不了她。 她是易胖体质,从小妈妈就告诉了她,女孩子要想漂亮就只能牢牢管住嘴巴。 一开始确实很难坚持,可慢慢,她就吃不下也不想吃了。 可能其他会让人不舒服的事也是这样,习惯就好了吧。 “不吃。”她很干脆地吐出两个字,开始一粒粒解迷彩服的扣子,敞着怀,露出里面画着笑脸的白色T恤。 “这鬼天气,热得就像...百十来号人同时拿着吹风机开热风吹我。” 许承安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我凭什么相信你?”于姣又问了一次,用鞋尖踢了踢脚边的快餐盒,“我现在对你们——”她把许承安和崔老师以及办公室里看热闹的其他人全划到了一起,“还是对您们?观感很不好,如果你是想接力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话还是别麻烦了。我冥顽不灵,不值得浪费时间。” 嗬,许承安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贱。 她这么没大没小的,连对长辈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自己还居然上赶着巴巴地贴上去主动想帮忙? 可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于姣现在这幅目中无人、慵懒又嚣张的样子比之前委屈巴巴的小白菜顺眼多了。就好像那玫瑰花似的,美艳还得扎手。要不,不就成了月季么? “我觉得你可能是对教师这个群体存在一些偏见,”许承安语气成熟又稳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场直击灵魂的谆谆教诲。 于姣赶紧截住他的话:“我没有偏见,我爸就是老师。”想想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的角色,语气放软了些,“...那个老师,您有什么办法能帮我?” “我姓许。”于姣没留意他从哪儿掏出来一支钢笔和巴掌大的便签本,正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写完举高了给于姣看。 许仙的许,承诺的承,平安的安。 字很工整,规矩的初中生笔迹。 于姣手托腮歪着头,胳膊拄在膝盖上,眨巴眨巴眼睛以一种流浪狗祈求骨头的恳切眼神盯得许承安耳根开始泛红,才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像外表那么甜脆,而是带点细细的沙哑,故意以一种嗲嗲的语调叫他:“许老师,我是真有有困难,不方便住在学校宿舍。我相信相由心生,您看着就比今天我见着的其他几位老师心肠好,绝对会向我伸出友善的双手。为了更好地配合您,不如您说说想怎么帮我?” 这声千回百转的“许老师”硬是听得许承安涨红了整张脸,手上旋紧钢笔帽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局促起来,他轻轻叹口气,拿出手机,解锁,调出一张照片。 示意于姣过来看。 于姣滑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接过手机。 “这是几位负责不同年级的辅导员老师的值班安排表,每周二、周四和周日是你们崔老师值班,那三天她会住在学校。其余几天,夜间查寝这项工作都是由学生会宿管科进行,他们是十点半点名,点过名之后你就可以离开学校了。” 没等于姣发问,他又补充:“你们公寓楼一楼晾衣间窗户的铁栅栏有两根是活动的,抽掉后,缝宽得二百斤的胖子都能钻出去。” 于姣点点头,“但学校的前后门都有保安,我没有导员签字的假条,那个时间也出不了校门呐。” 许承安从她手里拿回手机,于姣突然觉得他的表情有点狡黠,他像是故意避着不愿跟她对视一样,很不自然:“但教职工不受这个限制。”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和晚餐,于姣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 “所以呢?” “我可以带你出去。”许承安刷刷又在纸上他名字下面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车牌号,“你可以来求实楼前的停车场找我,找不到就打电话。” 他撕下那页纸递给于姣。 于姣接过那页纸,随手揣进裤兜里,“那许老师,公平起见,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这话说出口俩人都觉得有点别扭。尤其是许承安,还煞有介事地站起来朝教室门外望了望。 啧,这要让不知情、想象力又丰富的人看到,一定会联想成——“美貌的女大学生和看着就像斯文败类的年轻男老师达成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交易”。 许承安舔舔嘴唇,冥思苦想几秒,“额,我还没想好你能帮我做什么,实验室暂时也不缺助手,就先欠着吧。” 他还真是满脑子学术啊。 于姣有点意外,又觉得可能理工男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根正苗红的特别。 她拽拽身上的外套又掸掸裤子上的褶,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走了。 走出几步却又突然折返。 还是有点不放心,就算她相信许承安是雷锋转世纯粹献爱心做好事别无所图,可...在学校呆到十点多再下班,想想以前老于十天半月地值一次班还动不动往家跑。 她担心许承安坚持不了多久。 许承安原本正闷头整理自己的公文包,拉好拉锁正要往身上挎。 冷不防身边突然有人靠过来,他还吓了一跳。 还是于姣。 她左手举着手机,几乎跟许承安脸贴脸,呼吸喷在他皮肤上,霎时激得许承安浑身似乎都痒痒起来。 “咔擦,咔擦咔擦”,许承安看向她的手机屏幕,发现她竟然在自拍! 也不对,是拍他们俩。 角度很奇妙,照片里看上去,他们正在接吻。 连拍了几张,于姣撅着嘴查看成品,觉得效果并不能令她满意,——尤其后面那几张,许承安惊惶地瞪着镜头,像是在“被非礼”。 于姣重新调成拍摄模式,这次,一只手搭上了许承安的肩膀,还命令他:“闭上眼睛。” 许承安照做了,他现在浑身僵硬,任凭于姣摆弄。 于姣脱了迷彩服,以一种扎马步的姿势跨在许承安腿上,拉过他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腰上。 看看屏幕。 嗯,这次还行,就像是许承安把她抱着,坐在他腿上亲。 走廊上这时候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还越走越近。 于姣手一哆嗦,举着的手机就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重心前移,半蹲维持不住了,直接实打实地稳稳当当坐在了许承安的腿上。 上半身撞进他怀里,结结实实,鼻子磕在他肩膀上,一阵儿闷闷的疼。 许承安收紧了手上的力气,把于姣箍住,两个人一起往椅子下面滑。 至少,也要矮到当外面的人从门口经过,看不到他们的脑袋顶。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于姣不情愿地趴在许承安身上,隔着一层厚海绵和两层夏季的薄薄布料,他的心跳“砰砰砰”,劲如擂鼓。 脚步声停在了教室门口。 于姣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手机,无意识地在许承安胸前蹭了蹭,没看到他的面红耳赤。 同一个世界,此刻他们倒有同一个梦想——不论门口站着的是谁,只希望他高抬贵脚,别走进来。 许承安甚至还学着他虔诚的基督教徒姥姥那样,右手食指在自己额头和肩膀上点了点。 上帝呀,把他们带走吧,我还不想就这么身败名裂。 可往往这种时候,上帝都是耳背的,可能还有点老年痴呆。 因为他不仅没把他们弄走,还送了进来。 许承安和他身上的于姣穿过一排排桌子凳子腿儿朝来人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进来的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生穿粉色娃娃鞋,男生是双看不清牌子的球鞋。 他们鞋尖对鞋尖,应该是面对面站着。 女生小声说:“嗯...这样不好吧?万一有人看到怎么办?” 男生似乎很着急,声音有点喘,哄着她:“不会的,我经过这教室好几次了,根本不会有人来,还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个真实发生在咱们学校的凶案么?几年前那对情侣,男的因为女的劈腿,就在这间教室把她砍死了。” 似乎是女生转了个身,背对着男生。 她这次声音有点颤:“你真讨厌!吓唬我,哎...轻点别扯坏了。” “刺啦”,许承安和于姣都听到了不甚灵活的拉链被拽开的声音。 紧接着,“帮我含一下。” 许承安伸出手,抚在于姣后脑勺上,“别看。” 吮吸的声音响起来,于姣再怎么迟钝也醒过味儿来了,一言不发地靠着许承安,揪他下巴上的胡茬玩。 许承安被揪疼了,攥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过了几分钟,女生抱怨:“我嘴都酸了。”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又听男生说:“对,再撅高一点。” 许承安两只手捂住了于姣的耳朵,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忍受着声音的荼毒,内心五颜六色的羊驼四处撒欢。 好在那男生体质应该不算很好,他们结束得很快。 等到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于姣闪电一样迅速爬起来,浑身不自在。 许承安看着比她还狼狈,拎着公文包,慌不择路倒退着出了教室。 出门前于姣还听到他好像说了一句,“对不起。” 于姣捡起手机,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想起来那个男生说的话,感觉浑身都毛毛的。 抱着胳膊,动作迅速地从这间“有历史”的教室逃了出去。 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明天就要搬回寝室,还要打包一大堆行李拿过来。活儿还没干,于姣想象一下那繁重的工作量就觉得自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走到学校门口打车,她对路过的出租车招手,身边不少成大的学生在跟她反方向往校园里面走。 一个背着双肩书包的身影跟她擦肩而过,于姣后知后觉,等他走出老远才发觉似乎有点熟悉,回头踮着脚再去找,那人影早消失在她视线里了。 “嘀嘀”,路边停下一辆亮绿灯的出租车,刚有两个女生从上面下来,司机刚才没开过来时候就看到于姣招手拦车。 于姣听见车喇叭响,转过身,司机问她:“走吗?” “哦哦,走,去民乐福小区。”于姣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转头看窗外已经逐渐融于夜色的成大校门,依然人流如织。 那个人的身影像是一滴水淌进了大海里,好像看到他,就是一场幻觉。 嗯,刚刚一定是自己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