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轻“哦?”了声,道:“我与阁下素未蒙面,不知阁下欲见我何事?” 突厥人的眼神蓦地一凛,沉声道:“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思若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心尖上猛地一颤,他如此称呼邱思若,莫非,莫非是……我思虑未果,就听耳边炸响一声怒喝:“你就是阿史那婆罗门!”话音未落,一点寒芒自眼前如流星划过,独孤谋手中的朔银枪已刺向那突厥人的咽喉,圆睁的双目中似有明烈的炽焰在燃烧,直欲将眼前人吞噬。 我眼见朔银枪的枪尖立时就要贯穿咽喉,慌忙闭了眼睛,随即听得一阵金属与金属相摩擦的声音,之后便再没动静。我定一定心神,徐徐睁眼,却见枪尖停在了阿史那婆罗门咽喉不到一寸处,李琰的右手正紧握着抢杆。 独孤谋满面怒意,愕然望住李琰道:“兄长!让我杀了他!” 李琰摇一摇头,只拿冷漠的眼瞧着阿史那婆罗门。 独孤谋的双目似染了一层血色,怒意难消,“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若不是他,这些年你何必受这么多苦!” 李琰侧回头凝视着独孤谋充斥着怒火的眼睛,凛然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兄长,就收了兵器!” 话已至此,独孤谋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咬牙忍下,森冷地哼出一声,移开了枪尖。 阿史那婆罗门双眉紧锁,不解道:“我与你有夺妻之仇,你为何不杀我?” 李琰肃然道:“若杀了你可以令思若复生,我会毫不犹豫地取你性命。如今却也没这个必要了。”他向傅文略扬了扬手,阖目道:“松绑,让他走吧。” “兄长!……”独孤谋愕然至极。 李琰举手打断道:“不必多言。” 傅文亦是困惑难解,伫立着未动,又被李琰盯看了一眼,才慢吞吞地上前去解绳子。 阿史那婆罗门咬牙道:“你是在可怜我吗?我突厥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怜悯?”李琰的目光自他面上冷冷刮过,“只有弱者才需要人怜悯,颉利可汗虽然败了,却也不失为一代枭雄,我并不认为他的儿子会是个弱者,除非你自己承认是弱者。” 他顿了顿,喟然一叹,“若不为家国大业,你我之间本也无甚恩怨。至于思若的事,错不在你,爱一个人并没有错,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 阿史那婆罗门的眼光逐渐黯淡,嘴角抽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良久,他低声道:“可否告知思若葬在何处?” 李琰淡声道:“伊人已去,就算告诉了你,又能如何?” 阿史那婆罗门凄然垂首道:“思若一直有个心愿,她在世之时我无法为她达成,如今我可以为她做的,就是完成她未尽的心愿。在她墓前焚一纸休书,还她灵魂以自由,她生不能做李家的人,就让她死后做李家的鬼吧。希望她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他仰天悲叹一回,继续道:“这一世错了太多,若能重新来过,我仍然会爱她,却不会再想拥有她,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若能看到她幸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洞房那日,思若不惜自毁容貌守节,我才真正感到……我错了!” 我心下震动,对于李琰与邱思若的事,我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二人的感情甚深,以至于李琰为了她几乎倾尽一切。如今看来,邱思若确实也值得他这么做,对女子来说,容貌几乎就等于了生命。皇帝一纸圣旨,她便要和亲突厥,那样的无可奈何,现在的我已深有体会,那是如一整座山的重量压在身上,叫人无力反抗。碍于和亲的大局,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在洞房之夜自毁容貌以□□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竟也刚烈至此,叫我怎不心生敬佩! 敬佩之余,不禁会暗问自己,若是我碰到与她同样的境况,为了所爱之人,是否有此勇气?答案却是不置可否。 李琰紧闭双目,眉宇间的悲哀和痛苦似又重了几分,沉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胸口仿佛有激流涌动,起伏频频。沉默了半晌,他微喘着道:“思若葬在长安城西的辛夷涧,你自去吧。不过,紫流苏得留下,我会给你另备一匹马。” 阿史那婆罗门怔了怔,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李琰轻吸口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思若当年自毁容貌守节,事后也多得了你的照拂,颉利可汗才未将她治罪。思若欠你的这个人情,便由我来替她担,今日放了你,权当是还了你的人情。” 阿史那婆罗门朗朗而笑,“好个恩怨分明!”顿了顿,微作一揖,道:“今日就此拜别,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李琰道:“只要不是在战场,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再相见。”说罢,唤了军士前来,吩咐其备马,阿史那婆罗门与身旁的老者略作告别后,自随着军士去了。 独孤谋憋了一肚子火,左右无处发泄,便寻起了那老者的晦气,手中朔银枪指着人家鼻子,问傅文道:“这老头也是你抓的俘虏?” 未及傅文回答,老者略略往旁边拨开枪尖,悠然道:“将军此言差矣,老夫虽在突厥军中虚领了个随军参事的差事,却也并不是被这位小兄弟擒来的。” 傅文点头道:“卑职在寻获紫流苏时,正巧遇着这位老者,说是想见见侯爷,卑职便将他一并带了回来。” 独孤谋此时正值火头上,便免不了要与这老者仔细计较一番。他早年间曾与侯承远、柴家兄弟一起并称为“长安四霸”,整日里穿街走巷、赶鸡撵狗、欺大阴小,上房揭瓦的事儿没少干,而今虽已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但身上仍多少残留了些痞性。再看那老者,精神尚且矍铄,然毕竟已是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独孤谋三下两下的折腾。心念至此,我便与秦怀玉甚有默契地交换了个眼色,赶在独孤谋的痞性未发作之前,上前一人挽了他一只胳膊,拖离了一丈远。 李琰将老者凝眸打量一番,拱了拱手,道:“先生便是前日抚琴之人?” 老者并不回答,只回视着李琰,微显诧异,问:“前日吹箫的是足下?”李琰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