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安拽着沈玦的胳膊,猛的爬到马背上,一时不察,下巴嗑在了沈玦的肩上。 她揉着下巴,抬眼粗粗一看,只见沈玦紧绷着脸,眼底浮着一层子乌青,像是一晚上都不曾休息过的样子。 形势危急,项子墨的私兵这时候已经将沈玦和赵宁安包围了,赵宁安紧抓着缰绳,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沈玦说话。 护着赵宁安躲过私兵的一计劈砍,沈玦调转马头,作势要突围出去。 他上下打量赵宁安一眼,瞧着赵宁安完好无损,面色瞬时便缓和了下来,只手心的冷汗,显露出他先前是多么的担忧。 “抓紧我。” 沈玦嘱咐一声,单手搂着赵宁安,另一只手握着利剑斜刺出去,逼退了身边私兵。 “唰唰”两下,剑光闪过一道银白,阻拦在最前边的两个私兵霎时倒地,脖子处划开了一道鲜红色的血线。 沈玦的整套动作干净利落,赵宁安甚至没瞅见沈玦是怎么出剑的。 趁着这个时机,沈玦的战马一个前冲,带着俩人退出了包围圈。 同一时间,碧翠等人堪堪赶到,跳下战马,和这些人厮杀了起来。 风水轮流转,不一会儿工夫,项子墨身边只剩下两三个人。 沈玦将项子墨等人交给属下处置,现在才顾上和赵宁安说话。 “对不起,安安,我来迟了。”沈玦声音冷冽,紧紧皱着眉。 昨晚六皇子叛乱被擒,宫中乱成一锅粥,他负责清扫余孽,自然是离不开宫的。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收到消息,说项子墨携着一众私兵余孽朝着牧幽城这边来了。 沈玦当即便坐不住了,扔下宫中诸多事务,冒着抗旨的风险急急赶过来,还好,终究是赶上了。 这过程的奔波和焦躁,沈玦自然不会和赵宁安说,他一贯的绷着脸,未找任何借口,只满心自责的道着歉。 天晓得方才他看到那么多私兵持着刀追赵宁安时,心情多么暴躁,直至将赵宁安拉到自己身边时,心绪才平静下来。 这些关切和担忧,沈玦不说,不代表赵宁安不知道。赵宁安拿帕子帮沈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轻声笑道:“沈玦,我又不是瓷娃娃,你担心成这样,就这么喜欢我?” 赵宁安只是开句玩笑,没曾想,沈玦沉默了一瞬,当真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嗯,我喜欢你”,沈玦认真道:“很喜欢。” ——喜欢到不忍心她受半点委屈,喜欢到想把一切最好的给她。 赵宁安愣了一下,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暖意,她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浅浅笑了笑。 素来真心最是可贵,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着实是不坏。 这一幕,被项子墨看在眼里。他俨然不敢相信,几个月前痴痴看着自己的赵二小姐,会对着另一个男人笑。 项子墨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哪里缺了一块。 索性,项子墨没能想太久,碧翠将剑横在项子墨身前,压着项子墨走过来,问道:“主子,这人怎么处理?” 不对着赵宁安,沈玦又恢复成先前刻板严苛的样子,他看了项子墨一眼,冷声道:“关押进牢里,和那些余孽一并处斩。” 沈玦这不甚在意的态度,让项子墨觉着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所有盘算终是成空,项子墨万念俱灰,更是无端的恨意冲头。 他看了赵宁安一眼,突然诡异地笑了笑,转头对沈玦说道:“沈玦,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赢了吗?” 沈玦心中闪过一丝警觉,下意识地看向项子墨。 “哈哈,沈玦,左右不过一死,自古成王败寇,我认了。可哪怕要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项子墨大笑出声,伸手抓着碧翠横在自己心脏处的剑,凑了过去。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项子墨拿剑尖穿过自己的心脏,捅了个透。 项子墨神情扭曲的痛苦,拔出剑尖,却依然大笑道:“沈玦,你不是喜欢赵宁安吗,我让她陪我一起死,一起死。” 沈玦心里咯噔一声,忙看向赵宁安,却见,不知怎么的,赵宁安的嘴角泛起了紫色。 与此同时,项子墨“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流了满地。 他复杂地看了赵宁安一眼,眸中是说不清的痴迷和恨意,断断续续地说道:“当初,你那么喜欢我,你为什么要移情别恋,为什么?不过,还、还好……在很早之前,你还喜欢我的时候,我就给你下了蛊。同、同心蛊……我死了、你、你也活不成,哈哈哈哈,宁、宁安,我喜欢你,你陪我、陪我走吧,我们一起、一起走。” 项子墨疯了似得笑着,一边笑一边哭出了眼泪。 他笑了一会儿,再也笑不出来,生生笑断了气。 而同一时间,赵宁安的面色突兀的开始发白,嘴唇的紫色愈发明显,她头疼的厉害,喘不过气似得咳嗽了几声。心脏处突突的疼,好似有条小虫子,在啃噬她的心脏。 沈玦紧紧抱住赵宁安,面色大变,一贯冷峻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慌乱和懊恼。 同心蛊,传自苗疆,蛊如其名,连命同心,施术者死去,另一个人也活不成,真真是狠毒至极。 沈玦强自冷静下来,扶着赵宁安上了马。 “安安,你忍一忍,咱们回牧幽城,请最好的大夫。”沈玦抱着赵宁安,骑上马一路狂奔。 赵宁安疼的厉害,抓着沈玦的胳膊抓出了几个深深的印子。 走出五六里远,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恍惚了,似乎要回光返照。 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前世,生前杀孽无边,死于万箭穿心。后来,她入了地府,被罚入地狱三百年,不得超生。 再后来,黄泉路上,她被吸进一面镜子里,镜中有个男人。 那是一个极其好看的男人,五官俊朗,生着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他身着一袭华丽袍服,袍面印满了姿态各异的苍龙,足底踩着上古大妖皮毛做成的靴子,奢靡到了极致。 然后,这男人直直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吾心悦你。” 吾心悦你。 男人这张脸,逐渐和沈玦重合,一样的俊朗天生,一样的贵不可言。 突然间,赵宁安全想起来了。她素来不信一见钟情,现下,却是信了。 “沈玦?”赵宁安抓着沈玦的胳膊,轻轻喊了一声。 沈玦抿唇看她,面色难看的倒像是中了蛊毒即将丧命的那个人不是赵宁安,而是他一样。 “怎么了?”沈玦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赵宁安弯着眉眼,笑了笑,轻声道:“沈玦,我也喜欢你。” 沈玦沉默着没应声,只抱着她更紧了些。 “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的,救不活的。”赵宁安说的平静,脸上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来。 人之将死,心思反倒多了。她数了数,她还有好多事没干。 她想养大沈玦送她的那只隼,想吃遍京都大街小巷的糖葫芦,想走遍整个开元王朝,游山玩水,风流写意。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大好的年华,出身富贵,嫁得如意郎君。她和沈玦才刚刚开始,前一瞬,她才相信了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她还想亲眼看看那些话本里情有独钟白首偕老的故事儿,却没曾想,这便就结束了。 大抵,这就是福薄吧。 赵宁安很难过,她拽住沈玦,却见沈玦面色紧绷的厉害,整个身体都不自主的在颤抖,似乎比她还要难过。 赵宁安怔了怔,她想说些什么来诀别,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她觉得心里压着千金重,愣是说不出口。 赵宁安想了好半天,她咽下涌进嗓子眼的鲜血,甜甜笑了笑,柔声道:“沈玦,我的院落里种着一棵枇杷树,你帮我、帮我养大它。还有那只隼,你记得按时喂它。前些时日,我领回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儿,这孩子乖巧得紧,板着脸的样子和你特别像,你要是也喜欢,就当儿子养着吧,等你老了,身边也有个知冷着热的人儿。” 沈玦抿唇看着前方,默不作声,骑马的速度,更快了些。 瞧着沈玦没吭声,赵宁安拽了拽他的袖子,“沈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的那棵枇杷树,你帮我好好养着,沈玦,好不好?” 赵宁安自己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声音带了一丝颤音。 沈玦颤了颤,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终究是回道:“好。” 这下子,赵宁安满意了。 她似乎是安了心,缩进沈玦怀里,小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沈玦,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你放宽心。唔,好累啊,我先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赵宁安闭上眼睛,唇边勾着浅笑,似是无憾也无怨。 沈玦顿时慌了,拽她一把,说道:“别睡,安安,别睡。” 赵宁安没理他,手臂无力的垂着。沈玦僵了僵,死死抱着她,面上没了血色,他第一次恨自己进了轮回镜,恨自己没了那通天的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法力。 掠过重山叠影,到了牧幽城,沈玦抱着身体逐渐冷了下来的赵宁安,缓缓进了城。阳光照下来,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孤孤单单的,飘飘摇摇。 那一日,突然电闪雷鸣,大雨磅礴。这个反常的气象,让世人发了慌。 后来啊,有人说,六皇子逼宫造反,惹了天怒,这大雨一连下了七八天,是真龙怒了,活像是为了惩罚这些大逆不道之人。 也有人说,许是能呼风唤雨的龙神,遇上了伤心事儿,惹得天都哭了。 而沈玦,抱着赵宁安的身体,抱了一天一夜,眼中血丝遍布,一脸憔悴。最后,被沈老王爷从京都赶过来,亲自绑回了家。 世间事,多的是悲欢离合,痴痴爱爱,到底是不许有情人,见了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