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烟望着她道:“白霜姑娘,我们的规则可不是这样的。” “其实大家都是雪夜无聊,想要听个故事解闷儿,至于对赌的那些银子,我并不在意的。”白霜缓缓道:“即使我的故事没有别人有趣,我也想讲出来,这样旁人为了赢过我,自然会讲更有意思的故事。夜深了,大家都这么僵持多没意思,不如我先做那个抛砖引玉的人。” 比起刚刚那个中年油腻的钟老板,此刻主动请缨的白霜姑娘可算得上落落大方了。要是不让她讲,恐怕更不会有人主动先开这个头了。 于是明烟道:“好,那就白姑娘先讲吧。” 白霜的故事是从一个落第秀才开始讲起的:这相公姓丁,他父亲去世时薄留下一处田产,可是读书人受不得累,于是丁相公便变卖了田产,平日里靠卖些字画为生。他初中秀才,志得意满时娶了一位娘子,娘子姓尤,生的颇有几分姿色,二人成亲当日,丁相公的几位狐朋狗友醉酒之时,都曾艳羡并戏言过其艳福不浅之类云云的话,所以能娶妻如此,丁相公很是自得过一阵子。 可惜好景不长,紧随其后便是丁相公的落第、落第,再落第。他仿佛一生的好运都已耗尽一般,乡试不中、不中、不中……那些曾经夸他年少聪敏的人,如今都开始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更甚至曾指望盼他飞黄腾踏后借力攀爬的所谓好友,也都开始对他避而远之。 丁相公开始日日醉酒,因为只有酒醉时似乎才一切未变,而酒醒时的世态炎凉,他越来越无法承受。他身边的人都在因时而变,唯一不变的只有他的尤娘子。她依旧待他好,不因他前程似锦而热络,亦不会因他落魄难堪而鄙薄。 世人都在意的那些东西,她仿佛全然不会在意,但丁相公却越来越厌恶她。 白霜的故事讲到这里时,明烟轻轻击掌,于是白霜停了下来。 明烟问:“有人要猜后续或者加注吗?” 宁徽听她这么问,喃喃自语道:“原来她口中的赌博是这么一种玩法,倒是挺有趣的。” 不知何时,伙计溜到了宁徽身旁,听他自语,附和道:“是啊是啊,宁公子要不要赌一点?” 宁徽一笑,“我尚在云里雾里,如何赌?” “哦?”伙计颇含深意地瞅着宁徽,“财神姑娘没给宁公子额外透露一些什么内幕吗?” 宁徽闻言先是挑挑眉,随后摇摇头,“爱财如命的女人眼中除了钱,对谁都没例外。” 伙计轻轻咂了咂牙,“这样的话,我和宁公子说说?”见宁徽点头,于是伙计继续道:“财神姑娘说了,赌场里那些子玩意儿,对于喜欢听故事的人来说,毫无吸引力,想要赚钱,就要投其所好,所以今夜赌局所比的便是故事。”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明烟,“宁公子,你别说财神姑娘真是让我另眼相看,能把赏心悦目的小曲儿弹得这么瘆人,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宁徽打断他,“所以明烟让大家讲的是……怪谈故事?” 伙计闻言瞪大眼,随后给宁徽挑起大拇指,“宁公子真是高人!” 宁徽微哂,“漆黑的深夜,惊魂的配曲,魔性的伴唱,白色的蜡烛,我要是猜不出来才是怪事。” “女财神说在某人讲故事的时候,最多可以有三次中断故事的机会,用以猜测故事走向或者结局,当然也可以加注。” 宁徽点点头,随后问:“那刚刚那位钟老板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女财神说了,为了气氛和效果,所以选人讲故事的时候要先灭烛,再由音选才最是公平,选到的那人再由我去点亮烛火……不过想来钟老板是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生气了,哎,毕竟是大老板嘛,就是我们掌柜的在,也是要对他千依百顺的。” 宁徽淡淡听着,心中却在想,音选最是公平?这女人简直信口开河已成习惯。她是琴师,想在哪里断音不可以?只是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呢?真是为了钱财?不,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虽然明知明烟心中定有算计,宁徽还是充满了好奇问道:“那她怎么个赌法?” 她是谁也不用问了。伙计晃了晃脑袋,暗想也是怪了,这俩人他来她去,也难为他都能听得明白,于是嘿嘿道:“女财神和我都是庄家。” 宁徽闻言皮笑肉不笑,“那你们最后怎么分账?” 女财神说和他三七开,但这话还是不和宁徽说了。但又不知道女财神和这位宁公子进展到何种亲密的程度了,于是伙计试探道:“五五最是公平。” 宁徽“哦”了一声,“倒是难为她不曾占你便宜。” 伙计立刻道:“女财神怎么可能小气!” 宁徽微微凝眉望着不远处的明烟,暗想她不为钱财就更可疑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白霜已经继续她的故事了。显然并没有人加注或者猜测故事走向,毕竟故事还不长,于是都在等着往下听。 前面讲到丁相公越来越讨厌尤娘子,这其中是有缘故的,因为丁相公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和尤娘子有关,甚至和他自身有关。 乡试都是由各地州府主持,丁相公所在之地则是由他们的县令老爷来监试。这位老爷姓陈,和丁相公一位酒肉好友乃是叔侄关系,也就是说这位陈姓好友的爹和这位陈县令,乃是亲兄弟,也正因为这层关系,丁相公才会屡试不第。 风声吹进耳中时,丁相公尤不相信,他会如此仕途不顺,皆是拜其妻尤娘子所赐。那位陈姓友人在丁相公成亲之日确实醉言喜欢尤娘子,但丁相公万万没想到,这不是戏言,更甚至他会恨丁相公的艳福,恨到不惜任何手段,都要毁掉丁相公仕途的地步。 正所谓空穴不来风,这种风言风语一旦入耳,就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只会越烧越烈、越烧越旺。但这种事,丁相公又不能跑到县衙去问陈老爷,是不是你陷害的我,所以愈发苦闷。 当然,丁相公也尝试过去找那位陈姓友人,但那人避重就轻,只问丁相公,仕途和美人要是只能择其一,他要如何选?接下来便是各种游说的话,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若有一日登高揽月,娇妻美妾自不在话下之类云云。 丁相公焦头烂额,醉酒归家,半路上便遇到了前来找他的尤娘子。月下那张脸满是关切,甚是没有半分嫌弃。 但越是这样,丁相公越是痛恨。他宁可她尖酸刻薄、与他吵闹不休,也好过这般贤德安静,让他想要发作都没有理由。 他不想这般为一个女人所累,无为一生、庸庸碌碌。他还这么年轻,一辈子仍有无数的可能。 眼前的路他不想走,至少……他侧头去看搀扶他的女子,暗暗有了决定,至少不会是和这个女人一起走。 白霜讲述的话音未尽,明烟已经击掌,道:“这时候还不下注,难道这局各位就默认白姑娘赢了吗?” 听明烟这么说,宁徽扯了扯伙计的胳膊,问道:“还有这种规矩?” “那可不,要不都不猜,这赌局怎么进行的下去?” 宁徽摇了摇头,却扯出一抹笑,随后提高声音道:“那我加一两,就赌这位尤娘子会被她丈夫所杀好了。”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到数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来自哪方的都有,精彩得很。这无数目光里,他仅仅回视了其中一道。举凡被他盯视的女子,不是羞涩紧张,便是害怕慌张,如她这般悠闲自在、坦然回视的,似是第一回,但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期待,期待她眼神背后隐藏的意义,如果能够解读出其间深意更好。但很遗憾,明烟的眼神沉得很,似乎除了似笑非笑,什么都没有。 一个善于作伪的人,同样善于掩藏真正的自己,这点宁徽深以为然,所以很快收回了目光。 此刻却听有个苍老的声音,犹豫道:“杀了?这么血腥的吗?老朽本以为休妻便好,没想到还有人猜杀了,真是可怕……” 又有个女声附和道:“休妻应该不会,丁相公这么自私的人,万一日后高中,休妻岂不是成了抹不掉的污点?我觉得他会灌醉她的妻子,然后偷偷送去那个陈公子府上,待到木已成舟,尤娘子想不从也不行了……” 还有人犹犹豫豫道:“或许丁相公会去求他家娘子吧,毕竟故事里尤娘子很是关心丁相公,若是丁相公开口,尤娘子这般温婉的女子指不定会答应,这样丁相公既可以达成心愿,又不用干那种为人所不齿的事情……” “你住口!”有人气愤道:“竟然还有为姓丁的贱人说话的,真是蛇鼠一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哎我说,你怎么骂人?” “姓丁的为人如此卑劣,你为他讲话,不是自己找骂是什么?骂收好,不用谢……” 一片吵闹声中,明烟只望着白霜,专心致志、聚精会神。而白霜也仿佛感受到了明烟的凝视,也抬头看着她,随后很轻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