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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风七年,上元节未远,江南早春晚至,长安城鹅雪缤纷。

辽东万籁俱寂,亚力舍汗国、渤海国冰封千里。有鹰自长安东去,俯瞰广阔的天地。

这是莱公殷公集率领征东大军在高丽开战的第四年,战事几近尾声。高丽王都江城围城三月,以北以西尽是以大唐为首的盟军军旗。百济王南坐开京,已在一年前派遣唐使绕开战场西入长安纳贡。

江城孤城一座,破城指日可待。

唐军困城不发,年节时更纵情豪歌,惹得江城中的高丽王李勋怒火中烧。如今唐军围城不攻,每日不过箭雨数轮,让对待库存日日削减的李勋心中懊悔万分。

中军大帐中,炭火烧得正旺。一身绯色锦袍的无须男子在火盆边袖手而立,低声道:“圣人还有密旨,要将军立即火速归京。”

此人姓秦名诚,执掌洛川长公主内府,素不离长公主左右。他此时出现在高丽的战场上奉旨行慰军之事,其中深意,由不得殷公集多加揣摩——须知今上体弱,朝政多出长公主门下,也有几个年头。

何况秦诚更直言道,还有要事与景秀商谈。

“再给本将半旬,定兵不血刃拿下……”年轻人话未说完,便给秦诚打断。

“将军,至多五日。”秦诚绝口不提长公主嘱托他日夜不歇尽量给他争取时间,只沉声道:“殿下知晓将军心志,唯有一言,拖我带给将军——”

“大监请讲。”

“‘机不可失,来日方长’。”

年轻人微蹙眉心,抿着干涩的唇,布满冻疮的手抽出腰间佩剑,无意识拨弄着哔啵的火。

“十三娘……现下可好?”短短八字,他能明白那人心中的急迫,也为她能为战事考虑感到万分欣慰。

“殿下万事皆安。”秦诚含笑。

年轻人也展眉,道:“战场生死无常,还请大监在中军安等,五日后,振香随你启程归京。”

围城三月未动刀兵,一来是严冬难捱不利于攻城,二来无非是不愿兵士无谓多添伤亡,三来,亚力舍汗国与渤海国鼎力相助,总得给些许甜头。

但京中局势难定,景秀知晓,已不容他多做慈悲心再等下去。

第三日启明星将升之际,景秀身先士卒,鏖战至日上三竿,亲手将军旗立在了城头。从军六载,他从边军校尉到征东大军中军将军,靠的是累累战功。

如今看似是征东军大统领莱公一人之下,实则这两年景秀早已得诸军信服,是军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高丽一举平定,此役更生擒高丽王李勋及一众亲贵朝臣。是夜,景秀与莱公密议后,翌日清晨,便轻装简行,同秦诚悄无声息地离开军营。

几月后,唐帝的诏书送来,莱公于江城王宫代表大唐,在盛大的受降仪式上,义正言辞训斥李勋。斥他背信弃义,擅自越界,扰乱大唐辽东卫子民生活,且不顾仁义不宣而战,致使辽东卫士兵枉死百余人。

李勋当初受朝臣蛊惑怂恿,加上大唐内耗十余载,高丽却承平五十年,才动了心思。

熟料昭宗一朝后,本已轻武的大唐,仍有猛将在。

李勋赤膊白裤,撒发面朝长安,跪在一群虎视眈眈的征东军各军将领中,鼓足了勇气,才抬眼望了一眼主位东侧的殷公集——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

景秀的模样早有探子绘了图纸呈送上来,李勋却没在人群中看到。

但只片刻功夫,他便淡忘了景秀,全神贯注听着来自长安城中,大唐皇帝李仪的惩罚。他所不知的,是那一条条一框框,皆出自长公主笔下。

大唐醇风七年冬月初九,初雪零落,碎玉穿空。

天方破晓,大明宫各处宫室宫人却已忙碌了半宿。来不及休整片刻,他们随意用冷巾子抹了把脸,将腰带缠紧了些,免得腹中饥饿弄出声响来,损了宫中威仪。

新圣人是宣宗李仪同父异母的幼弟,名倜,这一辈中行八,是宪宗酒后临幸宫女所得,十二岁便早早之藩去了。宣宗无子嗣,大去前下诏立了治水有功的李倜为皇太弟,正位东宫。待宣宗驾崩,李倜即位,到如今还不满三月时光。

李倜仁慈,自从搬入宫中,只选了昭宗曾作为寝殿的清晖阁,吩咐大监英吉简单换过起居器具,便为先帝宣宗在天之灵素食持斋。他脾性也好,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便是有侍女不慎御前打翻了砚,也不过轻声要她今后小心点,连半句叱责都无。

今日李倜起得比往日又早了两刻,往日只穿过三两次的衮服,在他还有些单薄的身上,显得愈发宽大。冕未戴,李倜狠狠眨了眨泛酸的眼皮,道:“大监,这些事让徒弟们来做便好,你这么大年岁了,怎么不知多顾惜自个儿?”

“圣人,这是本分,怎能说不顾惜?何况今日长公主成婚,奴怎么着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