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发生的事情，陈初之没告诉任何人。靛玉也明白，一直守口如瓶。唯一的后果便是谢混又如消失般，懒得找她。陈初之知道，谢混的心里不比她好过。她是有迟疑的，但仔细一想，无论前世如何，这辈子她都不得不逼谢混远离自己。现在的状况反而是件好事，没了谢混的干扰，她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她近来也并非闲暇无事，陈沅之的婚期、自己的笄礼正迫在眉睫。　　　　陈沅之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十，太卜指定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关于陈沅之要嫁给嵇绍的事情，除了董弗一脉，朝堂上支持的声音还挺多。尤其是天子与司徒赵祯，备了极厚的贺礼。有这些大人物说话，嵇氏家宗不好反对，只能咬着牙答应。　　　　前一夜，陈府上下张灯结彩，寓意红火喜庆的朱色绸缎铺满各院。陈建之担心陈初之触情伤情，陈初之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直到侍婢通传，沅之女郎求见。　　　　陈初之与陈沅之，儿时还是有些情分的。只是时过境迁，恩怨纠葛，早没了当初的亲近。陈初之没想和她再交好，但是，她既然找上门，陈初之就不会避而不见。于是，在陈建之错愕的眼神中，陈初之让侍婢请陈沅之进来。　　　　陈沅之似乎刚沐浴完，穿着单薄的衣衫，长发飘香。陈初之看她一眼，主动攀谈道：“明日嵇绍来接亲，不用早睡吗？”　　　　“用的。”陈沅之轻声答，“只是心中有愧睡不着。”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眸望陈初之。她还能想起小的时候，陈初之带她上学的样子，她被欺负了，陈初之会为她出头。本以为，她们能一直这样相亲相爱……　　　　陈沅之迟疑。她素来不善言辞，纵使现在有了勇气，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就只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袂。　　　　气氛冷凝得厉害。　　　　陈初之无奈，戳穿她的心思道：“如果你想就夺走嵇绍的事同我致歉，还是不必了。”　　　　“具体的缘由想嵇绍和你说过。”　　　　嵇绍是怎样温暖的一个人，陈初之不会不晓得。他既然决定不瞒陈沅之，便肯定有法子宽慰她。只是，她没完全放下罢了。　　　　陈沅之闻言，细想了想，还是启唇说道：“阿沅对不住初之。”　　　　话毕，竟屈身跪拜在地，本本正正地行稽首之礼。　　　　这是大礼，非天子、长辈不可施。现在，陈沅之却因为愧疚匍匐在陈初之面前。陈初之看得眼皮一跳，急忙上前扶她起身，无措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沅之没说话，可她的眼神坚定非常。　　　　陈初之望而叹息，“不用如此的，我虽与嵇绍有过一段风月，但从未真心喜欢上他。他离开我到你身边是明智之举。你同意嫁给他，不仅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我。”　　　　总之，你没错。　　　　陈初之的话是在安慰陈沅之，至于她是否心口如一并不重要。　　　　陈初之顿了顿，又道：“你是要做新妇的人，面对明日的亲迎，怀有一颗期待与喜悦之心就好，其他的不应你来担心，也不必你来担心……我与嵇绍早就是过去了。”　　　　一句话，送给陈沅之，也送给她自己。　　　　陈沅之听了，终是低声哭出来。她往后，愿用生生世世给陈初之当牛做马以报。 　　　　……　　　　翌日申时，嵇绍来接陈沅之，陈沅之着朱衣红裳，配玳瑁金冠。一张娇俏的小脸，粉黛精致，美眸更是水灵出众。陈沅之与陈初之不同，她的眼里不含任何杂质，若山间清泉，一汪清澈。因而，有她在，从没人说陈初之的眼睛好看。其实，陈初之也曾被董弗夸赞，眸若有神，可自莺语。　　　　不过，陈初之不知道，在容貌上，到底是嵇绍失去她可惜，还是她失去嵇绍可惜。她不得不承认，换上喜服，面挂微笑的嵇绍，比寻常还要俊朗。他似乎也画了薄妆，剑眉浓黑，星眸有光。　　　　陈初之望他失神，连裴康和自己打招呼都没注意。还是陈建之推搡，才稍稍反应。陈建之无可奈何地说道：“阿姊你别看了，嵇绍已经另娶他人，与你再无缘分。”　　　　这个开头，初来长安的时候，裴康也说过。　　　　陈初之失笑，“就你们是明白人！”说完，她解释：“我只是好奇嵇绍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不能堂而皇之地盯着他瞧，实在可惜。”　　　　“你你你……”陈建之吃惊，感慨白为她担心，不禁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还不如裴昭志，裴昭志那才是真的灿若骄阳，他太虚假了！” 　　　　“又夸裴康？”陈初之转身，疑惑地打量陈建之，“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如此勤恳地找机会为他说好话？”　　　　“其实也没，就在姜川帮我找了本旧书罢了。不过，我觉得他喜欢你，且和你十分般配。”陈建之自信地说。　　　　闻言，陈初之沉默了。半晌，不太确定地反驳，“你多虑了。”　　　　“才没有！”陈建之不服气，“阿姊你是不是傻呀，裴昭志那路人皆知的小心思就你看不出来好吗？你不觉得他很喜欢凑到你身边？你遇到挫折困难，他比嵇绍更关心在乎？”　　　　陈初之听了，细细思考片刻后，抬手锤陈建之脑袋，“闭嘴！”　　　　“我说真的，阿姊你知道的对不对？”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不信。”　　　　“不信你就去问他。”　　　　“不去。”　　　　“你在自欺欺人！”　　　　“再说话，割了你的舌头。”陈初之突然凶狠。　　　　陈建之委屈，“我确实觉得裴昭志不错嘛。”　　　　裴康喜欢她？这个假设陈初之曾经做过。是在她二会嵇绍的时候，裴康莫名对嵇绍没好感，还找机会针对嵇绍。当时，裴康是怎么说的？他说他只是在为她不考虑其他人而不解罢了。但是，照陈建之的说法，裴康很可能嘴硬。　　　　陈初之想着，摇摇头，自觉还是当没听见得好。　　　　……　　　　夜晚，陈沅之被送入青庐。嵇绍留在家中给宾客陪酒。　　　　第一杯，嵇绍敬双方父母。敬酒前，他喊裴康到身边，耳语一番后，裴康便径直朝陈初之走来。陈初之极力装作自然地对裴康笑，问他，“嵇绍有话托你告诉我？”　　　　裴康点点头，“嵇绍说他们夫妻亏欠于你，日后若有需要，只要你说，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这俩人……”陈初之笑叹。　　　　裴康则不甚满意地吐槽：“这都什么话，竟然让我和你说？他是觉得你日后还能和他再有瓜葛不成？”　　　　陈初之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同嵇文显如此交好了？”　　　　明明之前还十分不对眼来着。　　　　裴康被问得一愣，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厚脸皮道：“他不与你纠缠倒还挺有趣的。”　　　　陈初之也愣，不知是不是她心里变化，竟觉得裴康的玩笑之语有些撩人。　　　　她懊恼地暗骂自己愚蠢，而后，扯下腰间的和田玉玦，递到裴康面前，“给。”　　　　裴康不解，“送我？”　　　　“嗯。”　　　　“为什么？”裴康接过，仔细观察了片刻，倏地了然，“是徐夫人赠你的吧。你是怕她以此为信物，想早点脱手？”　　　　裴康有见到徐氏带它。　　　　陈初之十分郁闷。难道几年过去，他就不记得自己父亲亲手雕刻的玉玦的样子了吗？要不是为了赔他，她才不会接受徐氏的赠礼。　　　　陈初之瞪眼，没好气地说：“它和你从前的那块有点像。”　　　　经陈初之这一提点，裴康总算是想起来。但他没有感激陈初之，而是朗声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我阿爹做的吧？阿初，我怎么不晓得你如此天真，若是真的，我哪会让你摔？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呢。”　　　　说着，他怕惹恼陈初之，立刻攥紧玉玦，解释：“我阿爹只是个普通的县官，我刚出生没多久便死了，他根本不会雕刻之术。当初那么说，不过是想让你走出困境罢了。”　　　　而陈初之在听到他的回答后，面色确实不太好。她好久没有如此自作多情了。不过，看在他是为她着想的份上，她没有动怒，反和颜悦色地咕哝道：“那也给你了。”　　　　裴康闻言笑，像是吃了糖一般甜。　　　　关于他自己的心思，他是在否决陈初之的第二天明白的。他喜欢这个女郎，自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了。只是女郎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他喜欢她。她想追求的东西太多，他不准备打扰她。但是，他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她。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与陈建之交好，设套让嵇绍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