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你瞧,我说点什么,总说到雁歧山,要么就是碧城,我长这么大,统共就最常待过这两个地方,所有的回忆和经验都与之有关。”
狂扬说:“不必妄自菲薄,有人从生到死都只住一洞穴也能悟大道飞升,有人走遍九洲乃至十洲都过不了迷境。”
江随澜笑了笑:“那我便接着说罢。在雁歧山上,除我以外的师兄弟、师姐妹乃至师侄们,都会有例行的下山历练的任务,随着修为境界而划分任务等级,他们每回做完任务回来都有好多可讲的事,那时我还跟着雁歧山上修炼的大课,每次听都很羡慕,盼着什么时候可以做我的任务,但与我同上课的都做完回来了,还没派到我。我去问先生,先生说,‘孤琴仙尊叮嘱了我,叫我不必给你派任务,免你在外受伤;修道上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他,若想下山,也可随孤琴仙尊同去。’说是这么说,可后来带我下山的次数寥寥可数,也走不远,停不久,差不多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人也认识不了。”
“所以现在看看这些,开心么?”
江随澜点头:“开心的。”
他们慢慢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院中草都长得齐腰高,可见这宅院荒废了许久。虫子在草间簌簌地动,江随澜还发现了一只灰褐色的兔子,他一动,兔子“咻”一下就蹿没了。
云片糕从他肩上下来,抬着下巴歪着头,凝视着不远处空地上啄草籽的麻雀,跃跃欲试地要扑。
江随澜没有管它,随意找了间屋子,推门进去。
恰巧是一间书房。
江随澜对凡间的书也很感兴趣,他扫了一眼书桌,又在书架上看起来。看了半晌,默默退开了。都是些他看不太懂的,经世治学之类。
转头桌边有一只画篓子,篓子里放满了画卷。
他随便抽了一卷,抚掉书桌上厚厚的灰,又抖掉画卷上的灰尘,缓缓展开画卷。
画的颜色微微褪了,但年轻男人的容颜仍然栩栩如生,百年前的英俊与温柔扑面而来。
只一眼,江随澜就意识到了,这画中人是他父亲,江微。
江随澜发觉,自己和江微长得并不多么像。
江微虽然在执笔人手下气质温柔,但模样是毫无疑问的、充满攻击性的艳丽。楼冰也带着几分艳,但一来二人模样不似,二来楼冰到底是凡尘的漂亮,江微则是……
江随澜想到,狂扬说,江微是白迆,而白迆是贬谪至人间的魔神。
江微的漂亮,完全可以说是魔神的漂亮。摄人心魄,看一眼,就容易叫人神魂颠倒。
反观自己,只显得寡淡幼稚。
江随澜手指摩挲过那张脸,低低叫道:“父亲。”
他把这一卷画放在旁边,从画篓里拿出另一幅画看。
第三卷、第四卷、第五卷……
一共十六卷画,全是江微。卧榻的江微,采花的江微,抱兔的江微,吃糕点的江微,摘葡萄的江微,对镜梳妆的江微,踏青的江微……怀孕的江微。
江随澜看着那副画,呆了好一会儿。
所有的画,都能看出画画的人对画中人的深情,哪怕是对于凡尘人而言,荒诞离奇甚至可怖可惧的男子有孕。
狂扬却说,那魔物化形化的男身,怀胎生子,被视为怪物,赶出了季洲。他那爱人,也与他断绝了关系,更不想认那怪物生的孩子。
江随澜擦掉画卷上的灰,凝视着画上盖的红色印章。
宋从渡。
画中人姿态如此多样,画外人又是怎样的人?
从渡,随澜。
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时,还爱这个凡人吗?
“在看什么?”
狂扬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