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峰有一处断崖,设了阵法,能看到雁歧山外的茫茫雪原。有时江随澜会在断崖,就着雪色饮酒。
九洲修道境界分初境、入境、迷境、明境、化境、无境。
初境大体来说还是凡人,会伤,会痛,会老,会死。江随澜能有如今青春的状态,还是靠雁歧山源源不断的丹药供应。
不过对江随澜来说,初境最大的好处是,还能醉。
饮酒若不醉,毫无意义。
雪原上空繁星闪闪,白隼利箭般划过夜空。
江随澜喝了一大口悲芳春,喟叹一声。他醉了的时候,是最想练功的时候。挑起那把秋泓剑,江随澜雪青色的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他闭上眼,行云流水地舞剑。
不是殷淮梦教他的剑法。
但更美,更有力量,与天地中的风、云、雾、雪、气纠缠来往,灵气顺着剑流入他的掌心,渗入他的经脉,汇往他的丹田。江随澜身边氤氲起雾霭,如仙如神,轻盈如雪,渺渺如烟。
他的道就在这套剑法中,可惜无人知晓。
“随澜。”殷淮梦唤他。
江随澜睁开眼,丢下剑,飞奔过去。
殷淮梦抬起冰凉的手,指尖落在江随澜的眼睛上,顿了顿,替他拈掉眼睫上的一粒雪。
“师兄在召集弟子了,我们丑时就出发。”他说。
“这么快?!”
“就在方才,崎平交界被破。此次魔修来势汹汹,一刻都不能拖了。”
江随澜看了殷淮梦一会儿,说:“师尊,我要与你同去!”
“胡闹。”
江随澜急道:“此一去数年,没有我,你又遭反噬怎么办?”
“随澜,”殷淮梦笑了一下,流露出几分嘲讽,“你以为无情道之反噬,是靠我与你的那点事压制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随澜嗫嚅道,又有点羞愧,“我只是想陪在师尊身边。”
“前线凶险,”殷淮梦说,“你连自己都护不好。”
“我会努力修炼的!”
“随澜,这话你说了百年,比你晚入门几十年的弟子都至少入境了。”
江随澜垂下眼睑,鼻尖被冻得发红,十分可怜的样子。
殷淮梦脱下披风给他披上,为他系上带子,吻了下他,说:“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师尊,”江随澜拽住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睛,说,“我爱你。”
殷淮梦似是恍惚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断崖顿显寒冷与空旷起来。
江随澜拢了拢披风,那上面还有师尊的气息与温度。他把脸在毛茸茸的领子上埋了片刻,猛地抬起头,下定了决心。
他把秋泓剑和未喝完的悲芳春收进乾坤袋,向雁歧山主峰跑去。
*
从蹇洲北原去往平洲,乘青鸢,半日。
到崎平交界时,正是午时。魔修们正在打扫战场,仙门修士的尸骨被他们踩在脚下。
殷淮梦身后负琴,站在青鸢最前方,皱眉看着底下的惨烈景象。
霸剑在一旁道:“三百年魔渊之苦,这些魔修已丧失基本的人性了。”
“天道不容堕魔之人,”殷淮梦淡淡道,“魔渊之苦,不过叫他们回头是岸。”
霸剑欷歔。
这些魔修不仅没有回头,反倒满怀恨意地杀回来了。
“据说至今魔尊狂扬还未露面。”
魔尊狂扬,人如其名,亦有这资格。就是他,把百万魔修从魔渊带了出来。
霸剑道:“此人不可小觑,虽未露面,但魔修行动,必然有他在背后指挥。”
殷淮梦道:“他的路已走到了头。”
霸剑看了殷淮梦一眼。
世人因殷淮梦修无情道,又是这样冷淡的性子,都认为他“孤”且“独”。但在霸剑看来,殷淮梦身上亦有“狂”和“傲”。
往后退二百里,就是如今珞隐宗等门派驻地。
这是一处苍黄的高原,是前往平洲城池的最后一道防线。
铺天盖地的青鸢呼啦啦落地,雁歧山、寒镜府等门派子弟下了青鸢。
珞隐宗长御尊者一一与几位来援的仙尊打了招呼,给他们介绍现今战况与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你们来了,我们这些弟子士气总算起来了些。魔修如今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我们不宜硬碰硬,最好能先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打断他们的气势,再全面进攻。”
霸剑道:“长御尊者看来心中已有计划?”
“是,”长御说,“我想……”
这厢长御正说着,殷淮梦忽然似有所感地往后看了一眼。
一眼,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长御:“呃,孤琴尊者怎么了……?”
殷淮梦脸色铁青,拨开其他弟子,把在里头躲躲藏藏的江随澜拽了出来。他寒声问:“你怎么在这?”
江随澜躲无可躲,便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说:“我来是掌门准了的!”
“你!”
在小银峰断崖,江随澜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没法在雁歧山安安稳稳等着。师尊说前线凶险,那对师尊来说也是凶险。几年时间,他光是担忧发愁就能把头发全愁白了。与其如此,不如冒着师尊生气的风险和他一起去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