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一醉鬼苦造相思吟两兄弟细论感怀句　　却说歌仙兼定听了小乱所说的话，道：“你想想，街上车来车往那们多，不少还是橡胶的轮胎，经得起瓷片么？这一扎漏了气，少不得去修车行里修补，我是给修车行做了好事，积了功德。再说，若有人来清扫，他扫不干净，却要下手捡，瓷片不划他手则罢，一划，却要去药铺买个创可贴贴了，却也是给药行招了生意，同样积了功德。若机器人来扫，瓷片卡了他的集尘盒，少不得又是给修理行懂了生意，又是积了功德。”乱藤四郎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道：“罪过罪过，摔杯子这么浪费的事，放你身上，全是功德了。”歌仙道：“不然怎样呢，不然活着无趣。”一面说着，一面返回本丸。　　乱藤四郎和他别过，就径直往东院里来，见三日月出战回来，裹着红绫鸳鸯戏水的薄棉被，斜斜地倚着榻上扶手坐着，怀里却抱着人，临门地方的红泥小炉子上温着药罐。乱藤四郎向他打了招呼，道：“我做冬衣没有鞋垫子了，哥哥若有，不分什么颜色的给我块料子就是，记着账，下月初一拿米来还。”三日月道：“那边箱子里有，拿去罢。”乱藤四郎开了箱子，拿出一块棉布银灰条纹软垫来，剪下一块。三日月闭着眼，道：“小乱弟弟，你这阵子忙什么来？今儿你和歌仙出去，却不是远征，你看今儿外头阳光这们好，晒坏了怎办？”乱藤四郎心里咯噔蹦了一下，知道他是问歌仙兼定他们的事。不过由于虎倒威在，却也不敢隐瞒他，就将前院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了。原是三日月担心有人在背后捣鬼，故有此问。听小乱讲了前院的事情，心说他们最近也不算过分。　　乱藤四郎又道：“只怕歌仙兼定看上这个人，又要生事端，阿弥陀佛，我却也是在造孽。”三日月道：“他也是性情中人，不做入世的事情，你看他偷土豆，摔杯子，哪里入世了？倒像之前的我一般。”　　他抱着的那人却探出头，朦胧着眼道：“就怕和你一般。”小乱一看是鹤丸。原是鹤丸今日发烧，身上不大舒服，让三日月抱他睡觉，偏偏小辉出战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发热腿疼，鹤丸就抱着她。当下三日月听了，笑道：“他不会，他是直爽人，不似我一样让人生厌，你也该起来看看炉子上的药去。”鹤丸道：“凭什么让我看？义辉公烧得比我轻。”三日月道：“病根不一样，义辉公此时发热是在长骨，正像笋子拔节，不能乱动，必须躺着，腿要绑起伸直，不能蜷起来，若乱动了，腿型就不好看了。你是风寒积郁引起的发烧，若你不走动，我还要架着你在屋里走，不然发散不出来呢。”却听鹤丸怀里小辉道：“这个我懂，不过未免无趣。”鹤丸道：“下午吃了饭，咱们被子里睡去，别理这蒙古大夫了。”小辉道：“你不回去了？”鹤丸道：“我不回去，今儿晚上就歇在这儿。”三日月道：“知你和膝丸吵了架，不想回后院，也好，今儿你住这儿，晚上咱们好好说说话。”鹤丸道：“你还不如学猫儿叫给我听呢。”三日月道：“那有什么好听的。”　　乱藤四郎见没自己的事了，就告辞出来。却说歌仙回来，一个人心里不自在，烫了一壶玉米烧酒，也不加菜，自顾自地喝起闷酒来，暗道：“今日却碰了个钉子，难道是我错了么？姓陶的那一套不是吃得开么？可我好不容易扔掉了文采，这会儿怎能回头去捡？捡起来了，万一遇见第二个，第三个，怎地是好？人们不是都不喜欢诗文么？我再也不想当文人了，哪朝哪代，文人都是最难保命的，我可不想死。”想到这里，随口作歌道：“一人独醉不成诗，汲取前尘徒忧思。佳人相问空含泪，恨不相逢康健时。”　　做完歌，心中烦躁，又饮一口酒，道：“我怎地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以前却也不是这样子的，应该会写歌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但转念一想，道：“我却不敢再写歌了，我不敢写任何东西了，逢迎主子才能活，我这会子却怕死了。”正想着，和泉守兼定走了进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道：“好事如何？”歌仙咬牙道：“酸气！”和泉守兼定道：“怎地说来？”歌仙道：“假斯文的东西，不想成就不成吧，还出诗考爷爷。”和泉守兼定却明白了怎么回事，嘻嘻笑道：“诗词歌赋可是你的强项呀，根本难不住你。”歌仙斜着醉眼道：“可是没有一个主公喜欢诗词歌赋的，他们只喜欢让我们出战，种地，喂马，接着出战，拿咱们的命去升他们的官衔。”和泉守兼定道：“别这么说。”歌仙兼定道：“难不成你对他们还有好意？”和泉守兼定笑道：“没好意，可听我一句劝，哥哥，错在他们，又不在你，你何苦将自己折磨得一丝两气？”歌仙兼定道：“既然错不在我，为何受苦的是我？”和泉守兼定自觉没得办法劝，就起身道：“我去睡觉了，堀川在外面守着，你要下酒菜告诉他一声，我可撑不住了，睡前还得吃药呢。”说着起身回房。这边歌仙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朦胧之中似乎又集成了一句，又不真切，醉意上涌，困倦起来，趴伏在桌上睡着了。　　却说这边乱藤四郎也是一夜没得安稳，自觉事情办得有些不妥，却是左思右想不得办法，未及天明，就起来梳洗打扮。五虎退被他惊醒，从老虎怀里伸出头道：“乱哥哥，你上哪儿去？”乱藤四郎皱眉道：“我去看看歌仙儿，想必他这会子心里不太舒服那。”五虎退知道他和歌仙一起远征的，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小乱忙忙的用冷水洗刷了，梳了头发，道：“上午你起了床把我拿回来的料子裁剪一下，照着你的脚裁一双，裁完你就随喜干些什么吧。”五虎退也答应了，问：“下午呢？”小乱道：“下午我要回来，咱们一块去稻子地收拾一下，我要不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你一个人去稻子地看看有没有田螺，少的话别管了，要是多，捡一些田螺回来，晚上咱们烧田螺吃酒。”交代了这些，他才径直走到歌仙兼定住处来，进屋时候只觉得满屋酒气，歌仙趴在桌上，两颊绯红，一只手尚且拿着酒壶，嘴里咕咕噜噜地说：“欲往苏堤边，清翦横波映绿柳，梦回长安夜，铁马秋风入潼关。”　　乱藤四郎暗自好笑，叫他道：“大媒来了，还在说什么？”歌仙慢慢睁开眼睛，见是小乱，噗嗤笑道：“你这媒做得好，简直就是白忙一场。”小乱道：“罢么？兄弟，他要你做诗，无非是在文人堆里混惯了，拉不下面子，若你拿出歌来，这事情也容易成，你刚才做的那个集句其实不错，我给你装裱了拿给他，写还是你写。”歌仙道：“琴行有句话叫‘三日不弹，手生荆棘’，不光是琴，书法也一样，我岂止是三日不练，三个月，三年都有了！”乱藤四郎道：“你就大胆写去，至少你还有个底子，恢复起来也快。我就不一样了，我泡小退还得学唱。”歌仙道：“你这么个好看人，泡自家兄弟还要学唱？”乱藤四郎道：“他长久对着我这张脸，熟得不能再熟悉了，我能不想些新本事哄他高兴？”　　歌仙听了，起身走到壁柜前面，拉开壁柜门，原是自当年遭劫，他的笔墨纸砚悉数被陶姓审神者以‘破除封建文化’的名头砸烂打碎了，只有一杆秃了毛的狼毫笔，是他发疯时候从众人记账的桌子那儿抢的。一块只剩一半的贺兰砚，是歌仙见这砚台被自己亲手打碎时候汩汩出红，因而瞒着姓陶的，保存了下来，却也不堪用了。歌仙一叹气又关了门，道：“要重新练书法，须得有笔，我一杆笔都没有了。”乱藤四郎道：“借你弟弟的，我记得他没动你弟弟的东西，只是让那把砍刀打他。”　　歌仙一听有道理，就来到和泉守兼定那里，和泉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见了他来，笑道：“我今天早晨小肚子有些疼，就起早了，想起是怎么疼的就也没管它。如今却睡不着了，就和狮子王，正国，小夜他们说好，跑个远征，你幸亏醒得早，若晚一会儿我也就出去了。桌上放着茶，你可以喝点。”歌仙道：“吃茶还是小事，你有笔没有？”和泉守道：“有的，我又不大用笔，你拿去罢。”说着从壁柜里拿出一套半旧的文具给了歌仙。　　歌仙谢了弟弟，回房用笔沾了水，在玻璃班上练汉字，得亏他有过功底，起初尚且生疏，后来也渐渐熟稔起来，之后除了远征出战，空闲时候就练字，写诗歌，直到作出几首歌来，方才写好了，装订成一个本子，打算拿给凡尔赛高看。　　却说不多时就到了和凡尔赛高约好的日子，这日歌仙兼定一早起来，打扮齐整了，拿上集句，将往昔的斯文做派拿出来，径直走到巷子里，却见凡尔赛高垂头丧气坐在他家那口土棕色飞边绽线大皮箱上，歌仙心里好不诧异，上前问：“高先生，怎么这会儿愁眉不展的？”凡尔赛听他说话声气耳熟，一闻味道，知是之前来找他的歌仙兼定，便抱腿坐定箱子，扬了扬手里的纸，笑道：“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我得另找房子，你早来一天就好了，我还在房子里，可巧这会儿不方便见你了。”要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