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接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你是数学家。而,科学没有国界。”
赫尔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全身一震。
知道自己的话发挥了作用,瑶光微微一笑,上重锤,“二进制最早是十八世纪一个德国人发明。而,我们的易经千年前便有。若比文化科学哲学,你们德国人不过才短短几百年,那是不是我们也该歧视你们是刚开化的猩猩?”
他皱起眉头。她的话伤到了他那颗强大的民族心。
她却笑着继续,“不错,你们德国现在是很强。不过,历史不仅仅只有一百年,而是将来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强极必衰,物极必反,一百年后,也许这一段历史就是禁忌。也许你们会战败,也许德国不复存在,谁知道呢?只有科学、技术、文化才会遗留千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她敢说,还说得如此的咄咄逼人,而他竟然没有反驳的余地。赫尔曼是个聪明人,所以别人无法站到这个高度去看将来,但是他能。他能理解她说的每一句话,并且感同身受。
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后悔了,自己也许不该上她贼船。本是两条平行线,可今天之后,恐怕平行线要成相交线。
***
车轮子一滚,便到了普鲁士的宫殿。
要说这里是宫殿,也不夸张,第二帝国的辉煌虽然已经过去,但它谱写的历史仍然在。
仆人们看见瑶光领着一个军官进来,心中十分好奇,可是想到她雷厉风行的手段,又都纷纷绕路,谁也不敢多事八卦。
瑶光将赫尔曼带到她布下的茉莉花阵前道,“题目在这。”
赫尔曼看了一眼,这是一个迷宫阵,看似无数条路,可以通向无数个方向,但其实活路只有一条。他从未接触过易经,不懂九宫八卦阵,也不知道生门伤门的规则。但是从之前瑶光给他的提示中,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以二进制为基础的九阶幻方。
第一步先换算二进制,将所有岔路替换成数字,再在九宫格中一一排列。但,这难度很高,因为她运用的是九阶幻方,而不是三阶幻方。九阶幻方,每行、每列、两条对角线之和相等,必须等于369。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进入到了思考模式,大脑也开始三百六十度的运转起来。他不但记忆力强,速算也好,对别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他是挑战。
他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解码中的斜步法,向四个方向依次填写数字,右上、右下、左上、左下,每种斜步都可有两种跳步,即左右跳步、上下跳步。这种解法,和八卦阵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的说法类似。
赫尔曼自负,也有自负的本钱,在他看来没有解不开的密码,只是时间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抬起头看了一眼瑶光,礼貌地问,“可以抽支烟吗?”
瑶光耳边插着一朵白色茉莉,纯净素雅,和她的黑色发丝遥相辉映,美丽异常。
他却眼珠子一转,转开了视线。
逃避,即有鬼。
瑶光双手搅弄着自己的发丝,道,“请便。”
赫尔曼点上烟,吸了一口,朝天吐出一个烟圈,满满的都是男人味。
他不想被瑶光所惑,便转了身背对着她,只扔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瑶光走到大树下,靠着树干,换了个角度,继续审视他。
只见,他一手拿烟,一手负背,双脚朝外交叉。这是一个军姿,同时也是一个经典的封闭性姿势,充满了防御和自我保护的味道。简单一个动作,已经显露出瑶光对他的含义,敌人、危险,拒之千里。
但瑶光却不以为然,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的嘴唇因吸烟这个动作而更加饱满,一开一合,隐隐能看到底下唇齿的痕迹。他站的笔直,下巴微昂,颈脖修长,不似女人那般纤细,却是充满力量的。随着每一口烟的吸入,颈侧微微有血管突起,看上去精壮而性感,是爆棚的荷尔蒙。
有一种男人,他的魅力,不在于言表,而是在于肢体上的流露。显然,赫尔曼就是这样的人,他的酷来自于他的冷静和自律;而他的威严来自于他出众的头脑。
赫尔曼抽完一支烟,便彻底投入解题之中去。
他走入迷宫中,每走一步都是经过精准的计算,没有猜测、没有迟疑、也没有后悔。要么不做,要做就是绝对的把握,万无一失,这就是他的处事原则。无疑,瑶光出的这道题引起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虽然中西方文化大为不同,解题出题的方式也各有千秋,但是数学本身却有异曲同工之处。然而,东方文化有着千年底蕴,无论是易经,还是孙子兵法,都带着智者们汇聚的智慧结晶。
赫尔曼再聪明,也不可能比过几千年的历史沉积。
他越是计算下去,越是心惊,因为这一道数学题超出了他的预算,他以为只是三维加密法,但事实上,每走一步都变化多端。而四维,即便对他这样的数学奇才,也是一个无法探究的深奥领域。
他对瑶光说过的话,突然深有同感,他们只是活在当下,而历史和文化却延绵千年。几百年和几千年,无法相提并论。
眨眼,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惊鸿一瞥后,沉入地平线。
而赫尔曼仍然陷在阵中出不来。
瑶光早回了自己的房间,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靠在窗口看着。花园里,茉莉花丛中,一个出挑英俊的男人……独自挣扎。
这时,房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