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阙,叫你烧几个斋菜烧好没有啊?磨磨唧唧的!”织萝难得毫无形象地一边疾速打扇一边跳脚,恨不能拎着元阙马上出门。 元阙这才满头大汗地提着食盒从后院出来,委委屈屈地道:“姑娘,昨儿你还说天气太热不想出去走动,连买绿豆沙都要让我去,今天日头更毒,怎么还兴冲冲地想出门呢?” 织萝飞快地吩咐了聆悦看好铺子督促潋潋滟滟做流苏,又扭头横了元阙一眼,“许久不曾见过玄咫大师了,自然是心急。” 聆悦因为“自从有了元阙姑娘出门都不带我了虽然天热我并不想去但是很不爽”,说话也不太客气了,“姑娘几时和玄咫大师这么熟悉了?你这么巴巴地去人家大师恐怕还避之不及吧?姑娘去了和大师聊什么呢?禅意?茶道?” “姻缘。”见元阙出来了,织萝也不急了,慢悠悠地打着扇子,朝聆悦淡淡一笑。“一会儿要是有客人来了你还这么能说,我一定给你涨工钱。” “姻缘?”滟滟很没形象地掏了掏耳朵,“姑娘要跟一个和尚谈姻缘?你没事儿吧?” 织萝眼波一横,“你懂什么?我看玄咫那和尚,六亲缘薄,命犯孤鸾,你说我们要是能把他都促成姻缘了,日后岂不是名声大噪?” 潋潋好不容易咽下都到了嘴边的“还是放大师安安静静得道去吧”,有些为难地道:“姑娘以后是要改行去算命呢还是做媒呢?打结子勉强可以学一学,这个……还真是学不会了。” 聆悦则没好气地文:“谁家女儿这么倒霉?” “我呀。”织萝嫣然一笑。 “什么?”三只鸳鸯险些惊掉下巴。她刚说什么?风太大有点没听清! 元阙没有说话,头微微低着,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拎着食盒的手慢慢捏紧。 织萝却恍若未觉,招手道:“快别愣着了,走吧,斋饭都要凉了。哦对了聆悦,平安扣快要用完了,你去连镜那里买点,青玉和南红的都要。” * * * * * 城西,慈安寺。 皇城脚下,名刹众多,慈安寺不过是众多寺庙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香火也一向不大旺,何况天气燠热,可谓门可罗雀。因此织萝一出手就添了一大笔香油钱,就引得住持亲自招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玄之又玄话,才放他们去找玄咫。 借口要在寺里走走,织萝婉拒了住持提出的遣一名沙门引路,自己带着元阙去往玄咫的禅房。 慈安寺大殿后头便是一方荷塘,要通过一座弯弯曲曲的玲珑桥,才能走到后山的禅房。 这个时候的荷花,已经快要开败,但在暑气的蒸腾下,那一股独特的清香便格外浓郁。织萝深吸一口气,放满了步子,尽情赏玩盛放的莲花。 元阙跟在后头,却超乎寻常地安静,连织萝摘了几片荷叶交给他“藏好了带回去煲粥喝”也只是闷闷地应了,却不多说设么。 织萝也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道:“这是怎么了?不乐意出门?” 元阙并没有嬉皮笑脸,只是沉声问:“姑娘管玄咫的事不说什么,可为什么……是你自己?” 什么是我自己?严肃正经的元阙就仿佛是变了个人,可就是这样的神情,才对得起他端正清隽的长相,织萝隐约觉得,这才是他天生该有的神态。愣了片刻,织萝才淡淡一笑,“年龄大了,该嫁人了。” “那我呢?”仿佛是怕织萝听不懂,元阙又重复一遍,“姑娘觉得我如何?为何要去折腾一个和尚?” 织萝“噗嗤”一笑,“你又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哪里需要我操心?” “真的?”分明是被拐着弯敷衍了,元阙还满脸放光,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等你考中了,以后就不知是哪个大官家的贵婿了,到那时你再考虑不迟,免得现在早早地娶了妻那时候后悔。”织萝朝他眨了眨眼。 元阙知道自己被作弄了,很是愤怒,“小生岂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嘘!”织萝忽然竖起一指比在唇边示意他噤声,“释家清静之地,勿要高声喧哗。马上就到了,快别吵。” 也不管元阙会有什么反应,织萝一扭头便下了桥,走到那一排禅房前,按照住持所说,找到了玄咫那间,轻轻叩门,温声道:“玄咫大师可在?” 房门很快打开,扶着门框的玄咫仍旧一身雪白的袈裟,眉间一粒艳丽的朱砂。他愣了一愣,才合掌施礼,“阿弥陀佛,原来是织萝姑娘。不知姑娘冒暑前来,有何贵干?” “给大师送些斋菜。”织萝自然而然地从元阙手中接过食盒递了上去,“原本盂兰盆会来施斋一次,但送来的斋菜少,寺里的僧人又太多,只怕大师不曾尝到,便再送一次来。” 燕翅一样的浓眉微微一皱,玄咫倒是有些明白了,却很是诧异,“姑娘缘何要单独给小僧送斋菜?” “就当为了感谢大师上次相护的恩情?” “但姑娘给了小僧千金难求的固魂丹,算起来还是小僧亏欠了。” 织萝柳眉一挑,“大师一点要与小女子理得一清二楚么?” “小僧不想欠任何人。”玄咫的语气疏离得有些冷漠,“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吧。” “倒没什么话,只是上门致谢罢了。” 玄咫微微垂眸,思忖片刻,才道:“那小僧有一言要与姑娘讲。释尊一向是慈悲为怀救济世人的,身为出家人,理当同释尊一般。那夜姑娘伤重,小僧不能见死不救,原也不该让姑娘道谢,受了姑娘的丹药已是不该,如今更不该再受斋饭。慈安寺好歹供奉释尊,姑娘……也不方便出入,日后还请莫要再来。道不同,何必来往?” 话再说得透些,便是——你是非人,而我是释家弟子,我不愿与你来往,你也不配踏足我们释家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元阙跳了出来,恶声恶气地道:“我们姑娘好心好意地来看你,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姑娘怎么就不能来这儿了?姑娘虽然身怀异术且不是你们释家弟子,你们就可以瞧不起人了?倘若进了天帝天后殿、三清殿你被打出来,你心里乐意么?什么四大皆空慈悲为怀?说话恁地难听,释迦还会放你入琉璃界?”越说越激动,竟是要动手拽玄咫衣襟的阵仗。 织萝喝道:“退下!”心下却不由自主在想——他竟不知道么? “姑娘,你任由他这么胡说八道?” “与你无关,退下吧。”织萝轻叹一声,却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向玄咫敛衽一礼,“大师所言,小女子都记下了,今后也绝不来扰大师清净。只是这斋菜带都带出来了,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元阙,放下咱们回去吧。” 说完,也不看另外二人的反应,当真是转身就走。 元阙连忙将那食盒塞进玄咫怀中,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连忙转身追上。 只是二人谁也没想到回头看一眼。 若是回头看一眼,便会看见那袈‖裟如雪的僧人愣怔地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目不转睛,许久不曾回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飞累的蝉一头撞在他肩上,他才连忙伸手接了,待那蝉歇息够了,重新飞走,才重新双手合十,叹息一般地道:“阿弥陀佛......” * * * * *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早就看那和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非得往上凑,这下……哎,是我不会说话,掌嘴,姑娘就当没听见罢了!不过姑娘犯不着为了个不识好歹的臭和尚生气,像姑娘这么好的女子,也只有他那样的瞎眼和尚才……” “别说了,吵死人了!”织萝嫌弃道。 “好好好,不提那臭和尚。姑娘,你昨天不是想吃甘草绿豆沙吗?前面的宋氏食铺据说可是整个皇都凉饮甜点做得会好的了,不光是绿豆沙,药木瓜、荔枝膏、甜雪、卤梅水也都很好吃,咱们去……” “花着我的钱,请你吃?”织萝睨了他一眼。 元阙堆笑,“这么热的天,吃两口也消消火嘛。” 织萝慢条斯理地道:“我生什么气?曾经遇到多少个说话比玄咫难听多少倍的,我生谁的气了?若是他真将我惹恼了,他这辈子都没再说话的机会!” “是是是,姑娘厉害。是贫道渴了,想喝水,也请姑娘喝好不好?”元阙摸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双手奉上。 织萝矜持地一点头,口中仍道“你个假道士,叫什么贫道?现在是读书人了,要叫小生。” “不,才不要和那个臭和尚一样喊!我也不是假道士”元阙坚定地摇头。 织萝闻言,微微皱眉,“你很讨厌玄咫,为什么?” “没什么,他修释道我修天道,我看不惯他不该是很正常的?” 一定有什么。似乎从最初的相识,元阙就对玄咫有着莫名的敌意。在花家院子里,元阙刺出那么凌厉的一剑,大概是......故意的? 织萝还想问什么,却忽然被元阙扳着肩膀推到一边,然后就听见一群人呼呼喝喝地从她方才站的地方冲过去了。 “让开让开,发皇榜了!”她听到那一群兵丁打扮的人如是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