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舞会结束后,夏荧只差一步就正式毕业,不同于舞会,毕业典礼要在学校的凯旋礼堂举行,她又一次拒绝了最佳毕业生讲话的邀请,这次学校方面的态度和她入学时拒绝的震惊完全不同,学校没有敢像上次一样质问她原因。 毕业典礼在上午,下午夏荧就得坐上前往雪岭基地的飞船,这一去就要五年,外驻军官不像派遣驻防的军官,拥有正常假期,这期间她不能在没有调令和特殊指派的情况下擅离职守,陆衍想来送她,被夏荧拒绝了,她总想起帝国军事学院入学那年陆衍在送别时的话和他碰了碰自己的头发的温柔,她不太想体验第二次,这种让她慌乱的感觉还是越少越好。 虽然不用讲话,但夏荧是军事技术学院选出的代表,并不是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一般来说只有毕业成绩的前三名才有机会上台接受之前从各自学院毕业如今已是将军级别的前辈的授衔,作为第一名,她如果不去,就没有军衔,这就很讨厌了,所以在毕业仪式举行的时候,她不得不坐在后台百无聊赖的和其他两位学院的代表一起等待属于他们的环节。这也是夏荧第一次穿军礼服,黑色的制服是量体裁衣,没有高级军官的华丽金色橡叶绲边,仍然比常服制服华丽许多,肩膀上空空如也,等待由高级将领把肩章别上。 其他人在等待中坐立难安,夏荧已经快睡着了,最后是负责安排仪式的老师推醒她才没有耽误上台。 台下是全校所有学生与其他毕业生,夏荧按照顺序走到自己该站好的位置,为她授勋的正是军事技术研发中心的总长官陈绍准将。 她是见过陈绍的,想到自己放了他鸽子,他还不得不来给自己授衔,夏荧内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但陈绍脸上没有尴尬或者怒意,他可能只比陆衍没大几岁的样子,衣襟和袖口都有装饰技术部队特殊的金属徽章,肩章有将官级别的橡叶徽记,军礼服前别了五个不同等级的荣誉勋章。 夏荧向他敬军礼,他还礼,拿起铺着金丝绒布托盘上的肩章为她别在肩上,开始授衔。 “这还是我当上研发中心总指挥后第一次有机会回母校来给毕业的晚辈授衔。”陈绍说话语速不急不缓,人比较随和是人尽皆知的,夏荧也知道,往常的前三名不是军事战略学院就是指挥学院的学生,邀请到的也都是这两个学院的将官级别毕业生,自己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军事技术学院的第一名,陈绍大概也没想到。 “所以还要谢谢你这么优秀,给我这个机会。”左肩完成,陈绍开始别右肩的军衔,“只可惜你这样优秀,我们却不一定有机会一起共事了。” 大家都知道外留驻地就是偏离了中央晋升的黄金之路,但谁都虚伪的不会这样说,反而夸奖她是有奉献精神,陆衍和阿雪的提醒是因为他们本来和自己关系就很亲密,可陈绍不是,他完全也可以虚话连篇惹人讨厌但他却实话实说,这让夏荧有点刮目相看。 “准将,我不管到哪里都也是要带着和你一样的技术部队徽章,始终都是战友。” “也对,更何况以你的实力,有朝一日我这个位置也许也是囊中之物,是我太悲观了,希望你不要被我影响,始终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我们技术部队本来就不是享受掌声和荣耀的先锋,要真的会有不甘心这种想法,也没什么意思,你好好加油。”陈绍别好肩章,拍了拍夏荧的肩膀,在她二次敬礼后再度还礼,礼堂里响起掌声。 夏荧是不太会把别人的话当做有指导意义的人生宝贵经验来认知,甚至连陆衍和苏雪薇的忠告她常常是一听一过,她总是更相信自己,但她仍然感激愿意对她实话实说出不那么好听的宝贵箴言的人,侯爵夫人和雷牧清都是,如今陈绍也成为其中之一,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人,今天她又遇到了第二个。 齐静鹤是她在授衔后遇到的。 一楼的人实在太多,二楼又都是来观礼的军官,礼堂三楼因为观礼人数不多所以封闭,夏荧从后台绕上去打算从三楼再下到一楼,省得还要被逼观礼剩下的典礼,可她却在三楼遇见齐静鹤一个人坐在没有灯光的漆黑里的一个观礼包厢内,她想到之前自己有动过心思的一个计划,于是大摇大摆走了过去,敬礼,极其自然的坐到他旁边,“齐中校居然也来观礼呀。” 她的出现和随意完全没有让齐静鹤惊讶或者不悦,他依在宽敞座位舒适的靠背上,目光依旧注视着台上,“来抓人的。” “谁这么倒霉。”夏荧随口一问,后来才意识到这种问题随便问内务部的人也没什么意义。 “倒不倒霉都是自己惹祸上身,但凡登高跌重,都怨不得别人。”齐静鹤终于把目光从舞台上收回看向了夏荧,微笑着说道,“夏上尉,祝贺你。” 其他人都是以中尉军衔毕业,只有夏荧是上尉,她是目前少有的第一名毕业却选了驻地而不是在中央部门的学生,学校认为这是一个无私的好榜样,因此提高了一阶她的毕业军衔,资以表彰,同时也鼓励其他优秀学生在将来也能更多前往需要军事人才但条件却并不出色的地方。 “毕业是该祝贺一下,这个上尉就没什么好祝贺的了,更何况大家都觉得我这人已经彻底完蛋,雪岭基地一待恐怕就是一辈子,齐中校给我的最后机会和通牒都用不上了。”夏荧手指敲着软垫沙发黑胡桃木的扶手,仿佛谈论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未来。 “其实我后来也想过,你这人除了嚣张这点以外,别的还真不太适合我的部门。” “我还以为就这一点去内务部已经够了。” 齐静鹤说话厉害,但夏荧也没在输他,这人身上的傲慢和漠然都让她觉得熟悉和讨厌,一般人都不太喜欢和自己特别相似的家伙,夏荧这点也不例外。 不过如果说对齐静鹤有一点厌恶也仅仅是出于此,他的行事和说话她倒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虽然她私下也听人说过齐静鹤和他背后内务部的恐怖和他这人性格是多糟糕,许多人说他又阴暗狠毒又狂妄嚣张,仗着内务部的特权为非作歹,然而在夏荧看来,仗着自己出身和军阶为非作歹的人多了去,谁和谁比都不落下风,因为别人的特权可以针对自己就颇有微词,可以说是好笑又滑稽。 校长走向了话筒,他的讲话使得一阵阵掌声从下面升腾,他先说这一批毕业生比以往更有奉献精神,又强调帝国边境形势严峻,像雪岭基地这样的地方十分需要出色的军人去守护,夏荧听得轻轻皱起眉头,齐静鹤看了眼她说道:“看来这些夸你的话你不太喜欢听。” “如果雪岭基地真的像他们所说的这么重要,为什么优秀的毕业生都还是都收编入中央行星上那些重要的军事部门里?去到基地的要么就是已经混开再去积累些功绩好日后步步高升的驻派军官,要么就是一些没有自己选择机会的低等军官和士兵,看起来就很不重要,可好玩的是,如果不重要,又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重兵屯驻寸土必争?自相矛盾的丑态从来都没法自圆其说,这些所谓新鲜血液未来帝国军队的栋梁也都是贵族,家里希望他们既不需要送死又能博得荣耀,好事都必须占着才贵不可言,一代一代的贵族都是这样,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非要说得好听,就像裸奔的人非说自己穿了绣金线的丝绸。有能耐的人想的是步步高升是权力和荣耀,是前途和荣华,这些不是我要的,什么奉献精神、理想主义和赤胆忠诚我也没有,不过就是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顺便看不起那些穿着军装却演着丑角的人而已。” 夏荧说得痛快,齐静鹤原本还看着下面的演讲,目光早就落回她脸上,等她说完,他笑了一声,又鼓掌两下,“这话我要记下来,你以后千万别惹到内务部和我,否则你万一犯事,落在我们手里定罪可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是军事法庭审你,今天的话当做证据提交,那无期徒刑就得变成审后枪决,一定立竿见影,毕竟人人都讨厌实话。” “可你和内务部不就是喜欢实话吗?”夏荧也笑了。 “那就说实话好了,没有实话要说你才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以前有人说我眼高于顶,和你比,我的眼睛大概只能算长在肋骨上。” 漆黑的观礼包厢只被顶棚直射大厅正中的明亮光线扫到些许,这足够他们在对视中看清彼此的脸了,夏荧看着面带微笑的齐静鹤,没有紧张,只想着自己成功的概率越来越大,实话总是循序渐进的,她非要说得多一些,才能让这样危险的人稍微放下戒心。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夏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嗯。” 齐静鹤只回了一个字,夏荧继续说下去。 “雪岭基地人事变动总是最频繁,也最容易出问题,我去了后在技术部门任职,情报和数据本来就是工作的一部分,内务部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绝不说一个不字。”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内务部的工作,今天我居然错了两次,真是讨厌。”齐静鹤虽然是熹微地叹息了一下,但语气里可没听出他的懊恼。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哪个部门的具体工作,“夏荧说道,”即使是内务部,在我看来帝国一切军事部门都差不多,区别也不大,高低之分都是自己给自己加戏。” “难得有人表扬内务部的工作,光凭这点我也得答应你的合作,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要戡乱战争的资料。” “要那些做什么?” “我说是研究,你信吗?” 夏荧说的是实话。 她想要把当时的调虎离山之仇报得痛痛快快,非得了解对手才行,然而这些资料哪是她能接触的,内务部就不一样了,帝国上下军队内外还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直接和齐静鹤交易比自己抓耳挠腮要聪明得多。更何况她本来就没觉得为内务部提供情报是一件罪恶的事,除了让齐静鹤嚣张得对她颐指气使之外,整个合作她都毫不介意,没有任何思想和道德上的包袱。 但她还是不要和阿雪还有陆衍说,毕竟她不在乎的道德包袱都被这两个人殚精竭虑跟在她身后捡起来背上了,她知道他们是出于个人角度为她着想,但其实夏荧并不希望他们这样做。 “信,我为什么不信,已经没有还喘着气对我说谎的人了,你比他们聪明,不会犯这个错误的。”台上,校长还在夸耀今年的毕业生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一届,他不过是顺着昨天皇帝的话,台下掌声连绵,齐静鹤也跟着缓慢地拍了拍手,“过几天会有新的人事调动,一个最近刚刚荣升中将的前辈要被参谋总部派遣到雪岭基地,你在技术部门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也不难,有时间的时候注意一下就行了,我问起你别什么事都一问三不知,其他的用不着你辛苦。” 校长最后又说了几句,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毕业典礼也正式落幕,铺天盖地整齐划一的掌声中,齐静鹤站起身,他要去工作了,夏荧按照规矩站起来朝他敬礼,他没再看她,走进了通道没有光线照射的黑暗中,很快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夏荧走出了礼堂,正准备离开前听到礼堂里传出一阵骚动,这骚动很快又平息了,像一颗石子扔进深湖,只响一次,再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