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荧这次壮举以非常快的速度传遍了学校。 更让大家震惊的是从来独来独往性格恶劣,从中学开始就惹是生非的可怕角色突然身边多了个朋友,更可怕的是她的这位朋友完完全全和她相反。 夏荧有多让人避之不及,苏雪薇就有多讨人喜欢。 这位医学院的学姐是在入学时就有了一些名气的,她没有背景,并非贵族出身,成绩却十分优秀,即便当时有许多家境优越的同学对她颇有微词,但在相处之后,每个人都成为了她的朋友。苏雪薇的样貌可以说是医学院的翘楚,甚至把向来美人高产的行政学院许多人比下去,即便这是个管理严格校风以严肃著称的学校,也无法阻挡青春正盛的学生们追求美好的向往,苏雪薇自然就是许多人心中最理想的女神,她美得完全不让人觉得距离如此远,反而温柔可亲,如果听到有人时她的坏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出于嫉妒,苏雪薇不可能让人讨厌的。 夏荧就不一样了,所以当听说夏荧那个没人愿意和她住一起的宿舍里搬进了苏雪薇后,大家先是震惊再是沉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陆衍在夏荧的阻止下没有赶来,很快就是胜利纪念日的四天假期,夏荧带着苏雪薇去了侯爵夫人的庄园,陆衍本来没有假期,但因为还是担心夏荧的伤势所以专程回来,苏雪薇很快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上到陆衍和侯爵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女儿,下到整个庄园,人人都对苏雪薇的真挚温柔赞不绝口,夏荧也被侯爵夫人感叹算是像个正常人的样子,好歹交了个朋友,虽然这朋友是以前挨打打来的,可也算莫逆之交。侯爵夫人这个人,看起来高贵得不行,仪态万千,要是想说话损人,也是优雅得不带脏字但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夫人说现在就是还差一个男朋友了,不过这个似乎太难了,家里并没有人期待她带回来一个她看得上的人,这人一定和她不相上下,有一个夏荧就够了,夏荧说你两个女儿都不够操心的吗?少替我想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在纪念日这天,她心情不算很好,第一次遇到想说的话不该怎么说的情况。 夏荧想把送给陆衍的那块原本是给苏雪薇的怀表要回来。 她当时以为苏雪薇死了,表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如果要说对她来说重要的人,给陆衍也是最合适的礼物,可如今在和苏雪薇重逢后去要难免显得她实在过分。夏荧不在乎别人对她是不是过分的评价,她做过过分的事也确实不少,但毕竟是陆衍,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表其实很破旧廉价,比当年苏雪薇送给医生的那块银表不如太多,她是从一个送货司机身上偷来的,给陆衍时在潮湿的地砖下放置太久,表壳和表链都生锈了,镀镍的花纹极其粗糙,陆衍是不会喜欢的也不会带出去用的,自己可以在以后再买一块更好的表还给他,这样听起来就不是那么过分了。 夏荧拿定了主意。 晚餐后陆衍在露台上和侯爵夫人的大女儿聊天,她就要结婚了,新郎是陆衍一位参谋总部上级的儿子,她不停盘问他关于自己心爱男人的全部事情,甚至包括小时候有没有给别人家的小女孩送过花,陆衍几乎把能想起来关于这个准新郎的事全都说了,尽管他认识这位大自己很多的上级时,准新郎已经不是小孩了。 看到夏荧来,她十分不好意思,找个理由跑了。 “婚礼是下个月,你也来吧。”陆衍对她笑着说。 夏荧走到露台边,背对栏杆靠好,他们并排吹着春日微凉的晚风,远处池塘突然咕嘟咕嘟冒出水花,那里面的观赏鱼又大又肥,可惜晚上看不见那些鲜艳的鳞片反光。 “行。”夏荧不想来,但她觉得侯爵夫人和陆衍可能会希望她来。 是时候开口,她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我得去打个电话,八点时有个会议的备忘需要看一下。”陆衍突然开口,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等等!”夏荧脱口而出。 只见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时间,听到这句话后转过头,“怎么了?” 他手里的表正是夏荧送给他又想要回去的那一只。 这个表和陆衍整个人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上面的锈迹清除得一干二净,粗糙的花纹在月光下清清楚楚,表壳有许许多多的磨痕和划线,不是陆衍不小心,这表最一开始就是那个醉鬼司机的东西,肯定在他的口袋里和钥匙撞了不知多少次才留下这些已经没有办法修补的破旧痕迹,完全不像陆衍的物品该有的整洁和精致,他这个人对什么都那么细心、一丝不苟,随身的物件没有一个这样没有格调,如今他却握着这样一块自己当时送的廉价邋遢的镀镍怀表,夏荧听到指针在静谧夜晚绕圈的机械声,觉得似乎这表走得太快了,她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像要赶上表针飞快向前的速度。 花楸树的阴影投向露台,陆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月亮被云遮住时,只有一盏风灯挂在他们头顶,淡金色的光照亮他线条分明却面容柔和的脸。 “这表你一直带着?”夏荧的指甲在身后悄悄扣着大理石栏杆上雕刻的起伏花纹。 “是啊,就是每天要早起上弦,有点麻烦,但时间很准。”陆衍笑着合上表盖,已经掉漆的表链沙沙作响,“你叫我是还有话要说吗?” “没了,我没什么要说的。”夏荧的指甲已经有点疼了,凉风吹在她都是汗的后背上,要把她剩下的体温一起带走似的,不肯停下。 陆衍点点头,收起怀表,转身走了。 更多的鱼钻出池塘,水声连片,夏荧转过身扶着栏杆喘气,她的脸颊在发热,像是生病了,上次陆衍在告别时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那时她只是恍惚了一会儿,现在她的感觉更强烈了,这是一种陌生的危险信号。 “你不去吃甜点吗?”侯爵夫人的二女儿是个可爱的姑娘,她崇拜夏荧,觉得她在学校的事迹算是英雄,因此这次回来总是缠着她,夏荧应付不来,可这次召唤却让她如释重负。 “这就来。”她轻轻拍了下栏杆,知道这块怀表她可能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晚上,夏荧睡得不好,翻来覆去,早晨时才勉强睡着,没到中午就醒过来,她洗脸之后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她心中都是疑惑的捡起来,信封很沉,没有封口,一倾斜里面的重物就掉出来落进她的手心。 是那块怀表。 夏荧马上取出里面的信——其实只是一张纸条,是陆衍的笔迹,力道优美,清晰明快。 “我知道你和阿雪是孤儿院就认识的朋友,这块表是你当初打算送她的礼物吧?不必因为要回已经送人的东西而困扰,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快,你可以还给她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很高兴你们能够重逢,替你感到开心。” 落款后是日期,写的昨天,陆衍是今天要返回总部,他应该还没走。 夏荧攥紧已经被她握得发烫的表冲下楼。 陆衍住在下一层的客房,门开着,他还在里面收拾东西,军装还没穿好挂在一边,制服衬衫上一点衣褶都没有,袖口干净整齐的挽起,他把自己的电脑折叠好,还有一摞文件放在床上,夏荧进来时他也吓了一跳,平时她不太喜欢在告别时出现和他说再见的。 夏荧大步走进他屋内,和回自己房间一样,来到陆衍面前,拿起他的手,把表按进他宽大的手心。 “你少胡思乱想替我做决定。”她说完就走,根本不给陆衍回答的时间,边走边撕了那封信和信封,顺手扔进装饰长廊的绿植盆栽里。 陆衍没有叫住她,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怀表,又看了看夏荧的背影,夏荧很久很久没和他生过气了,难道真的是他昨天的观察失误,以为她想要回去,结果误解了她的意思,让她不开心了吗?她走得很急很快,都不肯听他反应过来后的一句解释,陆衍顿时心头漫过沮丧的涌潮。 夏荧有一种很轻易让人产生挫败感的脾气,你对她好时,她会后退,不是不着痕迹的后退,而是明明白白的向后一大步,可又能感觉到她非常缥缈的情感上的依赖,她没有家人和朋友时,就这样拽着这一缕很难把握的也是她唯一能把握的人与人的纠葛,有时握紧又有时松开,陆衍是能感觉到夏荧对任何亲人朋友的关系都带有不确定的徘徊,他一直希望能成为她的后盾和感情维系,但现在看来真的很难。 表壳很热,似乎被用力攥住过,还带着她的体温,陆衍把表放回之前一直放的制服衬衣口袋,顿了顿,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