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深陷沼泽之中,我挣扎呼救,却无人相应。胸口逐渐沉闷下来,呼吸愈发困难,我伸手拼命地晃动,想要抓住些什么。 猛然手心一暖,十指似乎被人紧紧握在手中,周遭的湿冷沼泽瞬间变了模样,呼吸逐渐平缓,我极为缓慢地睁开双眼,一道刺眼的光摄入眸中,我不由自主地去遮住双眼,却发现手指根本无法动弹。 只见那罪魁祸首将脸贴在我的手背上,并紧紧攥在手心,眉头紧蹙,睡得极不踏实。我微微一笑,那人睫毛微颤,终是醒了过去。 “刘大哥,昨夜我又做噩梦了对吗?” 对面的人背着日光,握住我的手,笑道:“把我吓坏了。” 我亦笑笑,“又连累你没有睡好,还要跑过来看着我。” 那人却不以为意,只伸手贴上我的额头,“记起些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每次想想便头疼地厉害。” 他一手拍上我的头顶,爽朗一笑:“那就不要想了,我去做饭,你再歇上一会儿。” 我轻轻点头,又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打算眯上一会儿,却见一人风风火火地自门外奔入,手上端了一盘软糕,兴奋道:“将军,姐姐,你们快看,我刚刚做好的糯米糕。” 此时她伏在我的塌前,眸子晶晶亮亮,我伸手拉过碧螺的手,拍了拍上面黏着的面粉,“看着还不错。” 碧螺捏过一块糕点塞进我的口中,我顺势嚼了嚼,一股淡淡的清香瞬间溢满口腔,我笑道:“好吃!” 碧螺这才拿起一块儿糕点走到立在一旁的男子身边,有些羞怯道:“刘将军,你也尝一尝罢。” 那人拿过糕点扔到口中,眉眼含笑地冲碧螺点了点头,“碧螺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我倚在塌上,望着碧螺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 按理说碧螺早便入了唐宫,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王孙公子,可我却第一次在她眼中瞧见这种眼神。崇拜的,倾慕的,似乎还带有一丝丝怯懦的眼神。 我不由开玩笑道:“也不知哪个男子能娶妻如此呢。” 碧螺脸色更红,我望着他二人立在一处的身影,愈发觉得般配地很。 由于还有事情要忙,那人只得先行离开,我将碧螺招到跟前,望着她笑个不停。 刚刚那位男子名唤刘墉,当时在山西境内招兵买马时,无意之间发现了碧螺与昏迷不醒的我。之后,我们便被刘墉所救,带到河北。刘墉此时在夏王窦建德的账下效力,为了向他们隐瞒身份,我这才装了失忆这么一遭。 只是醒来后的我才发现,自己是以刘墉妻子的身份被他带入军中,接受救治的,也即是说,在窦建德军中,人人皆以为我与刘墉已是夫妻。 “姐姐……” 碧螺的一声轻唤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只微微挑眉,碧螺便继续说道,“姐姐,今晨我本打算在外面的集市上买些胭脂,谁知竟发现有一群神神秘秘的人似乎正在寻找一名女子,那些人虽是寻人,却又并不张贴画像,我一时好奇便凑过去听了那些人的形容,听特征貌似找的便是姐姐你了。” 我微微蹙眉,大唐神女随军途中消失,生死未卜,无论怎么说都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事件吧。 只是,到底是谁敢冒如此风险,跑到窦建德的地盘来寻我?又是谁,步步又都在为我的安全考虑? 许是见我久久不语,碧螺有些紧张地摇了摇我的手臂,“姐姐,此处怕是不安全了,不如我们寻个时机离开?” 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孩子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自己却总是得过且过,“傻丫头,那你的刘将军怎么办?” 碧螺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一说,脸色瞬间通红,睫毛忽闪忽闪,结结巴巴了半晌,却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拉住她的手,认真道:“就算是走,我也要先把你安顿好,这样我才能安心地离开。” 碧螺脸色忽地有些发白,她连忙抓住我的手,急道:“姐姐,你不要碧螺了吗?碧螺要和你一起走!” 我心下一暖,却不得不继续说道:“女大当嫁,若是遇到了良人,就该早日争取,莫要辜负了大好青春嘛。” 碧螺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姐姐呢?” 我一怔,我吗?如果可以,我想独自离开,看看这世间的大好山水,没有纷争,没有算计,去把这万里风光尽收眼底。 如果,我能放下那段恨的话…… “姐姐,魏先生过来看你了。” 我本是窝在软椅上饮些茶水,听过声音后连忙起身理了理衣襟,这才抬头道了声:“快请进来。” 魏征竟会在窦建德军中,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听碧螺说,前段日子窦建德攻克黎阳之际,征了魏征来做那起居舍人。我早便想与魏征交谈一番,这才央了刘墉帮我请了魏征过来。 此时,魏征正坐在我塌前的木凳上,即使如今沦为了异君之臣,还是淡定如斯,气质从容。 魏征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一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肤偏黑,墨发半拢,随性自然却又令人耳目一新。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双眼睛,眸光清亮却又敏锐异常,似乎看透一切却并不说破,任世人挣扎在痛苦的边缘。 我微微颔首,“魏先生好。” 魏征似乎早便知道我的用意,只轻笑两声,声音干脆却又隐含深意,“听说近日那李唐的裴寂又大败了一场,可秦王却只按兵不动,想必是用意颇深呐。” 我似乎轻松了不少,遂稍稍靠向后背,继续道:“那魏先生又有何打算?” 魏征却含笑指了指我,口中笑道:“你啊你啊” 说着,还起身自屋中绕着中间的方桌踱了几步,接着,指了指头顶,双眼笑意沉沉:“一切自有天意。” 天意么?就连魏征都相信天意,那我呢? 魏征只是工作之余过来探望探望我,说着便要匆忙离开了。转身之际似乎想到了什么,冲我笑了笑:“听说那李唐的齐王殿下在尉迟敬德那儿抢了一个姑娘,似乎叫……杨……杨小汐。此般故事,若是放到戏文里,又会是一段佳话罢。” 我脊背一僵,心跳骤然加快,直到碧螺进屋,唤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汗水已然冒上了额头。 小汐! 杨小汐! 我婚礼上的伴娘! 我最要好的朋友! 激动地摇了摇碧螺的手,碧螺手腕上的玉镯在我的力道下叮咚作响,我急道:“碧螺,这两日我便要回太原!” 虽是知道,也许魏征说的这个人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小汐,可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哪怕为此我要再次回到自己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那个地方。 “姐姐……” 碧螺望着我的模样眸光黯了一黯,却仍是拉着我的手,声音坚定异常:“我陪你一起去!” 我微讶,刘墉的心意我明白,可我回应不了,更不能回应。他懂得我的意思,所以并未强迫于我,我们也当彼此为好友知己。他定也早便看出了碧螺的心意,不拒绝怕是也早便动心了罢。 可是碧螺若随我离开,再见面时,他们便是敌人了。 我刚要说些什么,碧螺便一手遮住我的唇,“姐姐不必说了,碧螺承认,姐姐昏迷的那段日子,刘将军忙前忙后地为姐姐看病,照料我们的起居,让我那颗漂泊无依的心有了着落。可是在碧螺心中,任何人都不及姐姐,若是没有姐姐,碧螺恐怕早便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忽地有个奇怪的预感,碧螺见我蹙眉,这才轻声开口:“姐姐可还记得当年桃林县的那场逃亡?你曾在人群中拉起过一个女孩子的手,那个人便是我。” 心猛地一颤,我记得自己在那场兵荒马乱中拉过一个差些跌倒的姑娘,将她的手放到莫君轻手中。由于人群过于拥挤,当时的我并未看清她的样貌。 莫君轻…… 我轻轻阖眼,声音有些许挣扎过后的疲累:“你是太子府的人?” 为什么?这么多的巧合,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不得不心冷心寒。 碧螺一抖,连忙道:“姐姐莫要误会,碧螺被太子救出之后便被送去了一户人家过活,可那家人却翻脸不认人,将我卖到宫中做了婢女,是贵妃娘娘心善,将碧螺收到了身边伺候。” 我的眼角蓄了几滴泪水,此时不受控制地滑落,滚烫地惊人。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是太子?” 之前的恒月已经刺伤了我,我不想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别有目的地留在我身边。 “我……” 我忽地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内容。 我怕了,怕透了这个瞬息变化的世界。 “姐姐……你就这么讨厌太子殿下吗?” 我不想提起李建成,更不想再言语,只沿着床边,翻身继续窝在被中歇息。 身后默了半晌,才听见房门“咯吱”一声缓缓地关上,我攥着手中的锦被,怅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