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床边有人在哭,沈芊自认为这一生孤零一人,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又有先天性心脏病,活到十九岁已属不易,死时还能听到一句哭声,也是人生奇迹了。 只是沈芊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不对,她怎么感觉不到心脏的痛?怎么感觉不到窒息与不适,反而全身轻松,甚至呼吸到嘴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沈芊很快就从木板上爬了起来,但是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身子往下一倒,她本能的要叫上一声,然而声音卡在喉中,全身僵的像不是自己的手脚,腹部连一口气都没有,人在起身的时候全凭腹中一口气,可是她却使不上来。 “二丫,二丫,你可是醒了?”一把脆脆的声音,是先前在床边哭的人停住了哭声,反而起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端,感觉到沈芊那强烈的呼吸,脸上露出笑容来,可脸腮却还挂着泪迹,又哭又笑不为过。 沈芊勉强又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又哭又笑的倾身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怀里没有她渴望与预想的温软,却是搁得她骨头痛,这人到底要有多瘦,瘦到身上没有几两肉了。 “二丫,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照顾好你,害得你被石头推倒在田里。” 沈芊被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时,脑中忽然涌入一段记忆,记忆里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田埂上,一个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把她推下田埂,整个身子直接砸在水田里。 记忆中的小女孩由于没有准备,整个人仰面砸下去时,脸捂在於泥里,只觉得口鼻不能呼吸,然后就晕了过去。 但很快这记忆一闪而过,却是有许许多多的记忆接踵而来。 沈芊知道了,这一切的记忆都不是她的,而是前身的,前身在砸入於泥里时便死掉了,而她明明先天性心脏病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的,却为何又活了过来?莫非是借尸还魂。 再看眼前抱着她的小姑娘,居然穿的是电视里常见的古代衣裳,到这时沈芊接受完前身的记忆,打量起这屋子时,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堆柴禾的小茅屋,而自己却睡在一堆杂柴禾上面的木板上。 前面是三口灶,漆黑的已经看不到原先的颜色,上面三口大锅连锅耳都没有,还有缺了一角口子的,锅里冒着腾腾热气。 “姐姐。”沈芊试探着叫唤前身的姐姐沈雯。 令沈芊想不到的是前身的名字居然跟自己的一样,她甚至怀疑不会是穿回自己的前世了吧,忽然令她很难过,这前身也太苦了些,后世的自己还得先天心脏病不说,还是被父母遗弃的人。 抱着沈芊的沈雯立即松开她,“二丫,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么,你当时从水田里救出来,大夫说你没救了,我跟爹爹都不信,硬是把你抬回来,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慢慢地你就恢复了生机,二丫你活过来了,我们的二丫活过来了。” 沈芊又被沈雯抱住,沈芊当真没有被人这么亲近过,也很少投入别人的怀抱,于是推了推沈雯。 沈雯把人放开,方想起锅里热的吃食,立即起身去拿,沈芊就看到她纤瘦的背影跑去灶台边,灶台的高度到了纤瘦背影的半腰,略弯身,身上的衣裳必会碰到那漆黑的灶灰。 沈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她端来一碗热汤,汤里飘着几团疙瘩,这样的吃食,沈芊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没有吃过,再不济在孤儿院有冷硬馒头,却是没有喝过热乎乎的疙瘩汤。 “二丫,你快吃,吃完了姐好去做饭,呆会奶奶若是进来发现咱们偷吃,就不好了。” 沈芊知道前身的这副身躯已经虚弱的不行,但她能感受得到,这是长期挨饿给搓磨的,比她前一世的病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沈芊在她的扶持下坐起身,鼻端闻到疙瘩汤的味道,本能的咽了咽口水,看着沈雯一口一口的喂,恨不能一口气把碗中的吃食倒入嘴中,她从来不知道这疙瘩汤的味道居然会这么的好。 沈雯瞧着,心中一酸,“二丫,姐姐虽然掌厨,却从来不敢留下半点,是姐姐不好,以后姐姐要更加勤快的做事,这样奶奶就会分多一点吃食给咱们姐妹。” 沈芊原本看着碗中食物的眼神抬起来头看向了眼前自责的姐姐,前身虽是一个傻子,却是有一个疼她的姐姐,还有一个乖巧的妹妹,更有一个坚强又老实的父亲,这些她以前都没有,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她喜欢他们的照顾。 吃完一碗疙瘩汤,沈芊根本没有吃饱,四肢生了点力气,眼神又往那口大锅里瞥。 沈雯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接着起身又去灶台上盛了一碗,不过这次盛过来的却只是疙瘩汤,里头并没有疙瘩,但这点糊糊汤也是美味的。 沈芊连着喝了两碗,勉强垫了肚子。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而近,院门被推开,几人正一边进来一边说着话。 “大丫头能嫁给刘喜家的大儿子也是她的福气,姑娘家长大都是要嫁人的,你身为大哥也得为你二弟担待一点,将来养老送终还不得靠着家里的子侄,显富你晓得不?” 沈家一家之主沈得全开口,而身后跟着的大儿子沈显富和二儿子沈显贵两人却是安静的听着。 沈显富见自家爹看过来,他不得不表个态,可是心里却是一万个不舍,自家大女儿今年才十五岁,刚及笄,便要为了二房的大侄万儿跟刘喜家的两兄妹换亲,那边女儿家比自家女儿大了一岁,正是适婚的年纪,可那边儿子却已经二十有余,整整大了自家闺女九岁,自家闺女可得受多少苦去。 指不定嫁过去就得三年抱两,那边年纪大了,自是等不得,可自家闺女却是年纪小的。 “怎么?大房不同意?”沈得全问,脸色有些不好,身后的二房沈显贵却是眼神巴巴的看着沈显富。 沈显富答道:“爹,待我晚上同大丫说说,大丫毕竟年纪小,怕是不懂这些。” “说什么说,你大房家三个丫头片子,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将来你养老送终还不得靠你几个侄儿子。”沈得全有些生气,二房沈显贵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在屋后头喂完鸡出来的俞氏,手里端着空空的木盆子,听到沈得全的话,跟着也接了话,“大房这三个丫头片子没了娘亲,我做阿奶的便要提点一二,以后他们的婚事,你一个大男人不好说,由着我这个阿奶的去说便是,姑娘家总有这一天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嫁晚嫁都一样。” “大丫这次帮了二房的忙,以后二房记着她的好,将来回娘家,娘家也有兄弟帮着她。” 沈显富无话可说,自家婆娘生养了三个闺女,生下第三个的时候却是难产而死,这么多年他一个大男人把屎把尿的把孩子们带大,心里是万分不舍把大闺女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嫁出去。 换亲是多么不体面的事,但凡家里有点余粮有几分薄田的,谁愿意拿自家闺女换亲,要娶亲直接找媒人给彩礼便是。 外头还在说着话,厨房里头沈芊却看到沈雯忽然转过身去,忽然没有声音了,但沈芊却看到她双肩拌动,好半晌才默默地回到灶台前加火。 沈芊扶着木板边沿下了地,沈雯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脚步飞快的跑过来,把她揽入怀中,“二丫身子虚,先躺着。” 沈芊明显的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眶里泪迹还没有干,再听到院子内几个大人的谈话,她的内心就莫名的升起一股怒火。 或许是她继承了前身的好身体,或许是刚才那两碗疙瘩汤,沈芊决定护住眼前这个可怜的人。 她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她有三姐妹,眼前这个是姐姐,只得十五岁,自己却是十三岁,还有一个五岁的妹妹叫沈梅,前身的娘生下老三便难产而死,三姐妹是爹爹沈显富带大的,由于家中无子撑立门户,总是被二房、三房欺负。 眼下三房在镇上开铺子,四叔沈显安只得十五岁便也跟了去,留在村里头的只有大房和二房的两人。 二房沈显贵一家生下三个儿子,如今大儿子沈立万十七岁,正是娶妻生子的最佳年纪,可是由于沈家穷,连媒人都不愿意上门,二房怕搓磨了老大的婚事,影响底下两个小儿子的婚事,便想到了将大房家的大丫沈雯给人换亲。 沈芊接受了这些记忆,眼下听到他们的话,她是气愤的,前身到十岁还疯疯傻傻的,总是在村里头被人欺负,没有这个姐姐护着,估计早死了个百八十回了。 沈芊反手握住沈雯的手,本要说声谢谢,谢谢她救了她的命,谢谢她给了她一口吃食,但她说不出口,却只说道:“大姐,你别担心,妹妹一定替你想个法子出来,不会让你嫁入刘家的。” 沈芊的话无疑震惊了眼前的沈雯,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沈芊。 沈芊不得不撒谎,“大姐,这次落水,我的头脑忽然就变得清醒了,我不再是那个痴傻的二丫。” 沈雯又惊又喜,但很快她又难过起来,“我的好二丫,姐姐高兴你能醒来,可是你醒来后,他们指不定……” “打我主意?”沈芊接了她说不下去的,又拿她来换亲么?所以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啊,不然二房家里三个儿子,正好遇上她们三姐妹,岂不都成了他们家的牺牲品。 看来二丫是真的醒了,沈雯把沈芊抱入怀中,只觉得三姐妹的命怎么这么苦。 沈芊没有再说话,一切都得看自己的行动,说了也没用的。 然而俞氏端着木盆忽然进来,就看到两姐妹一脸情深的样子,她把木盆往地上一扔,骂道:“两个死丫头片子,在偷懒呢,你爷爷他们都回来了,合着饭还没有做好?” 俞氏顺手揭开锅盖,双眸放亮的看着滚汤里的疙瘩,只是她数了数,却发现疙瘩少了几个,立即把盖子往灶台上一扔,回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