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村的老少爷们都去潘江府和广江府的河流交接地带修曲龙湖。 听说这湖占地五百顷。 大得没边。 因前朝大丰时代魏承王一时兴起所建。 根本没实用! 沈耽来了大俞这一年多,对这里的历史了解不多,但是对三十年前的大丰年还是有所耳闻。 一个外乱四起,内斗不断的荒诞时代。 幺茶曾经用八个字形容大丰:帝王左右,魑魅魍魉。 —— 魏承王手中掌控实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在长达二十年的乱政之下,天下民不聊生。最后四海起义,推翻魏权,重辅新帝,改年号为俞。 总之,那就是一段黑暗岁月。 沈耽坐在驴车上庆幸,幸好没被劈去大丰。 否则肯定会死得惨无人道。 呵,那样的时代还被称大丰。沈耽听幺茶他们说,那会儿每个村子大约每天就有五个人被饿死。 可算是应了悯农那句 ——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话说这曲龙湖开凿在最肥沃的良田上端。 因魏承王一句荒诞话而生。 当初魏承王南下搜罗能满足他事儿的绝色美人,路经潘江府,一眼瞧上了远山清幽下采莲女。 采莲姑娘算不得绝色,不过远远一看她风姿绰约半隐在莲蓬荷花间,宛如水中仙灵。 简直勾了魏承王的魂。 魏承王当即起来色心,来了个水上霸,这还不算,还命身边大臣同霸。 美其名曰:吾巧遇仙人,君同臣乐之美姿,可缥缈如仙,延年益寿矣。 姑娘骨子硬,疯怒绝望之刻管什么天王老子,拔过侍卫的刀欲与魏承王同归于尽。 其实受尽折磨羞辱的姑娘哪里能伤魏承王分毫。 —— “她后来如何了?” 沈耽沉重的问。驴车嘎吱嘎吱响。 三茶调整了一下坐姿,才接着道来:“听上一辈的人说,采莲女被五马分尸。还不算,连带她一村子和半个县和潘江府的百姓都被发配了西荒。二哥你知道西荒是个什么地方?去了就是死,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大茶说:“姑娘一家人都被砍了头,尸骨被钉在那湖底。说,这叫钉水沉,是魏承王消怒之举。” “没天道。”沈耽摇摇头,“那后来这个王怎么死的?” “起义。”大茶说,“十几万农夫扛起锄头打进了皇宫,还没走到一半,人就死了五六万,魏承王下命火烧起义之壮士,结果终于引来天怒。失去民心的王侯们自相残杀,魏承王在皇城破门之时,穿上王服,自刎。” 听完这段儿,沈耽的三观都被狠狠的冲击了。 真没想到,大丰竟是这样的惨绝人寰的朝代。 既然如此,那这湖为什么还在,每年还劳民伤财的去修补它。 大茶摊手:“没办法啊,虽然三十年过去,但是这湖占地面积太大,小官拿它没辙不敢动,大官怕多事不想管,就这样,咱们潘江府的县令才命每年徭役都去修曲龙湖。耗着呗。” 三茶道:“二哥,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以前每年我们村都有人去修曲龙湖的啊,怎么像是今日才得知一般。 沈耽摇摇头,没再说话了。 三天后。 三兄弟终于到了潘江府边沿地带。 那湖果真是够宽广的。站在西边儿,看不见东边儿。 每年徭役都是一阶管一阶。以一个村子为小团子。住宿和吃饭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自带铺盖棉被,到时辰了就集体找个树荫睡会儿。三五个人一组,一个人专门负责烧饭。吃完了,就没日没夜的干活。 沈耽第一次来服力役,头一天。 他们三兄弟被派到了东边儿去修湖围,用什么修?就是垒土。 一垒就是三个时辰,不带歇的。实在累得不行了,三茶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喘口气。谁知道屁股还没沾地儿,刚刚弯腰。管事儿的一鞭子甩过来。 从三茶的脸侧打过去直接甩到后背。 三茶痛得直抽抽。 沈耽,我日啊,真打啊! 说着就要上去理论。大茶赶紧摁住他,低声说:“忍!” 三茶也赶紧起来,赶忙给管事儿的赔罪说再也不敢了,跳下湖堤口就干活儿,半刻都不敢耽误。 管事儿收起鞭子。偏了偏歪脖子,盯了会儿工才走了。 沈耽问三茶能抗住不? 三茶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气音回,没事。 沈耽替三茶火大,三茶笑笑,二哥,我真没事,干活。 活儿一直干到半夜才停下来。先撤三分人去睡,留六分接着干。沈家三兄弟至少要留两个人接着干。 大茶看了看沈耽又看了看三茶,说,三茶,你去睡会儿。 三茶说我不困,要睡大哥或是二哥,你们俩先谁去睡。头也没抬,躬着身子拼命挖土,额头和脸颊两股的汗水扑欶欶往下掉,一串接一串。 沈耽拽了一把三茶,把人掰直了,说:“你先去睡。还有,脸上和后背的鞭印自己收拾一下,别发炎了。” “发发颜?”三茶听不明白。 沈耽也累得不行,说:“别坏了。” “嗯,不会的,二哥。”三茶说完接着干活儿。 大茶过来把人拉开,接过他手里的箢篼,“你赶紧去,睡醒了来换我们,别耽搁时间了,去。” 沈耽:“去吧。” 三茶这才去了歇会儿。 后半夜,沈耽和大茶几乎是硬扛着精神在干。 一片管事儿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三拨倒,盯工盯得紧,稍有打盹眯眼的就是挨鞭子。 按照道理来说,在大俞徭役是不会挨打,但是曲龙湖是个晦涩地带。 在这里,打人罚人,打多重,罚多深。 管事儿的说了算。 有一回,大茶实在扛不住大中午的大毒辣太阳,就在树荫底下躺了一会儿。结果直接被管事的打醒。 鞭子上都沾了血。 大茶衣裳裂破,血迹马上就显出来。 沈耽从湖口跳上来帮忙。 他脾气是爆的,要不是三茶在后头摁着他,他手里的锄头早就砸过去,能给管事砸个坟坑出来。 “二哥!二哥!不敢不敢!砸了他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二哥啊我的二哥哟!”三茶跟摁暴躁狐狸一样。 死力摁着。 沈耽在火头上,咬牙冷静。 大茶顶着伤站起来赶紧对沈耽招招手,过来低声道:“二茶,不要冲动,我没事。” 管事儿的站在围头上面看着下面的情景。给了沈耽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耽的眼神在怒火之下有了攻击性。 管事儿的二话不说要给沈耽一鞭子,还加大了力道甩过来!沈耽站在前头,用手接住鞭子。 “你们是要反了是不!”管事根本干不过沈耽的力道,开始恶狠狠警告,“你们信不信我能弄死你们!” 大茶和三茶赶紧出来顶罪。 这样的僵持之下。还是沈耽先松开手。不是他怂,而是还有大茶和三茶他们在。 也正在管事要暴怒预备收拾人的当口。 从另外一头过来穿差服的男人,在管事儿跟前儿说了几句话,走前又看了看沈耽。 最后,管事儿骂咧咧,“算你们命大!” 然后人就走了。 大茶和三茶没明白 —— 这是打算放过他们了? “二哥,怎么回事,他不会回来再折磨我们吧。” 沈耽想了想,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