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饭吃到一半。朱提接到柳启意的电话,匆匆吃了几口五花肉,一边吃一边对着李时京伸出大拇指,咕哝着说好吃。 许达妹看向李时京,又看了看朱提,“你去哪?” 朱提挂断电话,说:“外面有人约我吃饭。“说完,他笑,起身拿起外套就朝外面跑,压根不给许达妹再提问的机会。 李时京继续从容吃饭,自小养成的饭桌礼仪偏偏被朱提挑的乱七八糟。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看向许达妹:“好好吃饭。”说完,他起身,朝楼上的书房走去。 许达妹坐在原位上,捏着筷子的手越来越紧,接着,她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迟迟没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时京穿戴整齐下楼,看到许达妹还坐在餐桌前,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许达妹身后,伸手按了按她肩膀,问:“要跟我去吗?” 许达妹抬起头,猛地点头。 李时京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说:“去换裤子吧,裙子可能不太方便。” 朱提从李时京的车库里架子上找到了钥匙,磨蹭了半天,最后选择了改装之后的奥迪。 李时京站在院子里的楼梯上看到自己的奥迪车,眉头一蹙。 许达妹笑了一声:“你别跟他计较啦。” 李时京脸色很坏:“那辆车……是我哥留下的。” 许达妹顿时不说话了。 朱提将车子停在路障附近。他下车,柳启意从另一边的路障跑过来,说:“计划没通,他没去香港。” 朱提甩弄着手里的手机,“台湾那边有人看着,我们暂时不用担心。” “不是……”柳启意欲言又止,半天后,他缓缓说:“我是担心他会找你。” 朱提捏住手机,眉头轻轻一挑。 “他是觉得只有你才会这么弄他。”柳启意从自己腰带上解下自己的枪,小心递到他面前,“拿着防身。” 朱提皱眉,看了眼别处,推开他的手,“不用。”他捏响自己的手指关节,“他来找我,意料之中,放心,我不会有事。”他四处看了一眼,到处都是路障和警察,没道理逃得这么彻底,除非有人帮忙,或者说……压根就没打算跑路。他问:“人在哪不见的?” “西湾码头。” “西湾码头?”他嗤笑一声,转身,打电话给方展年,“西湾码头有人吗?有的话,立即叫人看住那里每一艘船,一艘船都不准开走。” 段鸿业负责的几个场子临时被封,远在韩国的霍景煊怕是要急疯了,疯了的话可是见人都咬的。现在就等李时京和郑智爱了。 他将车子停在码头路口附近。 八年前,他就是从这儿离开澳门的,从这儿走向了一条没有回头的路,失去的太多,得到的也太多。他一步一步走在码头的护栏线附近。下面的船很多,从大到小,数都数不过来。冬天,鱼腥味没有夏天时那么重,风一吹过来,只觉得皮肤有些刺疼。他穿的不多,风吹的他胸部都疼。 走了许久的路,他转弯,从护栏线的阶梯走下去。 方展年和柳启意正朝着这边赶来。 段鸿业是跛子,跑不了多远。朱提知道,他那个人不会选择跑路,尤其后面追赶他的人是朱提,他更不会跑路,他必定会等到朱提。朱提也没想过要他跑路,如果他跑路去台湾,顶多不是他亲手弄他,而留在澳门,则是他亲手从他身上扯回老妈和海乐的命。 段鸿业初到澳门时,皇城还不是李时京当家做主,安保治安都很乱。那时,段鸿业心高气傲,做人做事都不留任何情面,固然不是他亲手害死老妈,但是他下的命令,是他纵容自己的手下害死老妈,刮走她的钱不算,又将她赶到猪仔街,同那里低等妓=女没任何分别,最后惨死澳门皇城赌场,被人唾弃,一点情面都没有,死的都不好看,满身腥臭。他一刻都忘不掉。 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等了很久,人来了。 段鸿业拐棍敲在礁石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回头。 段鸿业朝着他阴测测地笑。“我以为你学乖了。” 朱提起身,站在礁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段鸿业。“我以为你挺聪明,会去台湾,没想到你要留。” 段鸿业身后就跟了三个马仔。 朱提只身一人。 结果显然可见。 朱提从礁石上跳下来。“段跛子,如果当初你没弄死樊士中,乖乖地送上你两只手,或许不至于今日这么惨。” 段鸿业紧紧握住自己的拐棍。他一言不发,眼底蕴着任谁都能看清的怒恨。片刻后,他松开拐棍,轻轻往上一抛,他握住拐棍的中部,跛着腿朝着朱提的方向走过去。身后的三个马仔也跟上。 朱提站在原地,笑着,甚至摊开双臂。 段鸿业手握住拐棍的中部,渐渐换了个边,尖锐的那一角朝上。他走的越快,跛的程度也越严重,脚传来的疼意也越来越明显,尤其是当年朱提伤到的那条腿。 段鸿业走到朱提面前,手里的拐棍立即朝着朱提的脖子上狠狠地挥上去——朱提抬手紧紧握住那拐棍,虎口部分刚好抵在拐棍最尖锐的地方。他盯着段鸿业,一步一步往他逼近。 “段鸿业,你欠老子两条命。” 他推着拐棍,突然用力朝着左边的方向推过去,在段跛子的脸上用力划下了一道痕迹。段鸿业踉跄地往后退。 朱提作势要往前,段鸿业身后的三个马仔没等段鸿业下令,直接围住朱提。 段鸿业捡起地上的拐棍,指着朱提,说:“乜人做得低朱提,我俾佢五十万!”(谁能做了朱提,我给五十万) 海风吹了过来。 傍晚时分,方展年赶过来时,沙滩那儿已经见血了。他匆匆翻过护栏,从上面跳了下来,踉跄地跪在软软的沙子上,膝盖磕到了一酒瓶。他抬起头,远远地看见前面,朱提被三个马仔打趴在地上,段鸿业拿着手里的拐棍朝着朱提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挥上去。 “朱提!” 他抓起一把沙子,朝着段鸿业的方向跑过去。膝盖上被破了口的酒瓶锋利划了一道。他一边跑,一边吼:“朱提!” 段鸿业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脚踩上朱提后脑勺,用力踩下去。朱提整张脸都贴进沙子里,他紧闭着眼睛,抬起手,迅速握住段鸿业的脚腕,接着,腰部用力往上一抬,一扭,双腿抬起,缠住段鸿业的右腿——段鸿业猝不及防,直接后背、后脑勺着地。 朱提扣住他的腿,腰部迅速弓起,朝着段跛子的正面方向压上去——他狠厉地笑出了声音——段鸿业痛叫出声音。他折断了段鸿业的右腿骨。 三个马仔拦住方展年。方展年手一抬,沙子全洒了上去。 段鸿业痛嚎出声音,朱提用上的力气便更深,任由肩膀上的血流淌。他微微喘着气,盯着段鸿业,说:“老子不光要废了你的腿,还要你两条胳膊!”说着,腿部用力蹬着地面,段鸿业哀嚎的声音更惨烈。 三个马仔被方展年缠住,跑出来一个,捡起段鸿业的拐棍,就朝着朱提的后脑勺挥了上去——砰——! 柳启意站在大约五十米以外的地方。 朱提瞥见身后掉落的拐棍,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捡起拐棍,用尖锐的那一角直接朝着段鸿业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扎了上去—— 两个马仔被枪声吓懵,早就不敢再动。柳启意收起枪,跑过来,拉住朱提。 “朱提!你冷静点!” 朱提此刻红了眼,脑子全是暴戾,段鸿业此刻是疯了一样,任由他扎着自己的手,痛到极点,他笑,他笑:“朱提,你知你阿妈多放荡咩?好到我都忍唔住!” 朱提紧绷住脸,一手用力拔出拐棍,朝着段鸿业的面部扎上去—— 冰冷的枪抵在朱提的太阳穴上。 柳启意跪在地上,看着朱提,吼着:“朱提!你他妈冷静点!” 朱提整个人都愤怒到颤抖。他盯着那张血腥的脸,一言不发。 “朱提,你说过,凡是触犯法律的人,我一概不能放过,包括你!” 方展年跪在朱提另一侧,拉住他胳膊。“朱提,别为这种人搭上自己……” 段鸿业阴笑着,继续说:“你跟你阿妈一样,为咗赌,乜野都能卖咩。” 柳启意抓起地上的沙子,朝段鸿业的嘴里塞进去。 “放手,朱提!” 朱提红着眼睛,盯着段鸿业,拐棍尖锐的那一角上面的血缓缓滴进段鸿业的眼睛里。他看着,直到听到小结巴的声音,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恢复了弹性。 许达妹握住他的手,“朱提,你要杀了他吗?” 李时京和郑智爱站在沙滩上的护栏内。 “全当为他了,我答应你呀,撤资,另外,你要好好跟我爸爸说一说,不然我还是要被爸爸强迫嫁给霍景煊呢。”郑智爱看向朱提的方向,“你不去帮忙吗?” 李时京微微眯了眯眼睛,才彻底看清楚朱提那边。“帮什么?” “杀人犯法的。” 李时京微微笑,转过脸,看向郑智爱,“他杀人,我花钱送他在监狱里好好过日子,几年后再出来,挺好。” 郑智爱听了愣了愣,继而笑起来。 许达妹握住着朱提的手,忽然低下视线,看向段跛子。就是这个人害得朱提,就是这个人让朱提在美国待了八年。她说:“朱提,你想扎下去,那我陪你。” 风吹乱了一切,包括每个人的心。 “况且,他不会杀的。”李时京说。 有她在,他怎会再做让自己人生再糟糕的事情呢? 柳启意从身后掏出手铐,铐住段鸿业左手腕。朱提突然松了口气,微微松手,柳启意立即推开朱提,将段鸿业双手扣到身后铐住。 许达妹正要伸手去摸朱提发颤又泛红的眼睛——她突然闭上眼,血溅在了她脸上。 李时京看到这一幕紧握住护栏。 有些人,活了一辈子,脑子里的记忆压了他一辈子,成了噩梦也成了美梦。他在梦里哭喊,谁也没能抓住他的手,除了小结巴那一次回头伸手拉住他,可是,最后呢?她还是放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再也没有看见身后的朱提了。 朱提躺在软软的沙子上,看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空。 老妈,海乐。 我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 可我不后悔。 至少,我是因为能赌,才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