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姜半夏和肖鸣予来到遇难者林孝华的家门口，还没敲门，便听到从院子里发出的小孩哭闹声以及一个女人的怒气声，姜半夏和肖鸣予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姜半夏抬起手，敲了几下大门。　　“那个，请问是林孝华的家吗？”　　屋内女人的声音顿时消散，只听得小孩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40岁上下的女人，她披头散发，脸色蜡黄，松弛的皮肤上映着很多黄褐斑。　　“你们是谁？”那女人尖着嗓子，带着一脸的戒备和疑惑。　　“阿姨你好，我们是乐思游乐园项目的负责人，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　　“乐思游乐园？”中年女人紧锁眉头，似乎在大脑快速回溯关于这个名字的相关记忆，但好像一无所获。　　姜半夏立即解释道：“就是原来的伸司百货大厦即将要改造成乐思游乐园。”　　“伸司？！”中年女人脸色大变，完全没了冷静，她带着汹涌而出的愤怒瞪着姜半夏和肖鸣予，近乎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5年了，你们从来没有过问我们一下，现在过来干啥？！又想怎么侮辱我们？！”中年女人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紧握。　　姜半夏有些害怕地后退半步。　　肖鸣予见状，不动声色地将姜半夏推到自己的身后，然后直面那个中年妇人的视线，诚恳认真地说道：“阿姨，你误会了，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征求一下你们关于建立遇难者纪念碑的意见……如果同意的话，麻烦签一下字，我们……”　　“不同意！”中年妇人立即挥了一下手，情绪激动。　　这时屋内传来儿童玩具车喇叭的声音，姜半夏侧过脖子，透过中年妇人的脸看向院子里面。　　肖鸣予眸子一暗，开口：“阿姨，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再说，关于纪念碑……”　　中年妇人突然面目狰狞地大笑了几声。　　姜半夏和肖鸣予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阿姨？！我应该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你们居然叫我阿姨？”中年妇人夸张地捂住肚子大笑，等直起身子的时候，肖鸣予和姜半夏发现中年妇人的眼睛里饱含泪花。　　“我带着我5岁的儿子去菜市场买菜，那些卖菜的都以为我是孩子的奶奶……我不过才29岁而已……我丈夫死了之后，我拿着你们伸司给的几十万的赔偿金，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我一个人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年老的公公婆婆，哦，对了，我婆婆因为承受不了她儿子死亡的打击，没过多久就疯了，第二年就掉进河里淹死了，我公公前年也去世了……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中年妇女带着悲痛的哭腔，泪眼婆娑地看着姜半夏：“我明明才29岁，却被你们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些，你们预备怎么补偿？！你们今天如果是过来谈赔偿的话，那么我热烈欢迎，因为我太缺钱了，我儿子的玩具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要是想跟我谈什么纪念碑签字不签字的事情，那么请回吧，趁我还没把屋里的垃圾砸到你们脸上，就请给我……滚！”最后一个字，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从牙缝里吐出来。　　姜半夏哆嗦着双唇，眼泪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刻，觉得自己所在的行业竟让她如此羞愧和恶心。　　肖鸣予内心同样波澜不断，他注意到姜半夏因为隐忍不住的无声痛哭，肩膀剧烈颤抖着，于是伸出左手，轻轻牵起姜半夏握拳的右手，然后将其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手掌心中，给她冰凉的手背一点一点地传输热度。　　陆向宁疲惫地回到家，想洗个澡换身衣服，一走到客厅，便听到黄正祥和黄佩茹，舅舅马长贵以及其他两个生意伙伴坐在会客沙发区谈笑风生。　　“老公，你怎么回来了？”黄佩茹察觉到陆向宁的身影，喜出望外，双手连忙搭上轮椅扶手，朝陆向宁兴高采烈“跑”过去。　　黄正祥微微皱了一下眉毛，陆向宁将这一切悉数收入眸中，他强撑着绵长的倦意，硬生生挤出一抹招牌式笑容，迎上去，温柔地摸了摸黄佩茹的发心，然后推着她的轮椅，来到黄正祥等人的面前。　　“爸，舅舅，林叔叔，陈叔叔，你们好。”陆向宁满脸的恭敬。　　“唔。”黄正祥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马长贵放下茶杯，似有所指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让鸣予负责关于纪念碑重建的事情？”　　“是的，纪念碑是他砸烂的，理应由他承担。”陆向宁深知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们，只好平静地全盘托出，一脸的镇定。　　似乎是从陆向宁脸上没有窥探出任何马脚，马长贵扬了一下眉，便不再言语。　　“不要在这个敏感时候，惹出事情来，有多少人正紧紧盯着我们，巴不得我们的项目出点什么乱子，懂吗？”黄正祥严厉道。　　“我知道，爸。”　　“哎吆，爸你就少说向宁几句，他已经在办公室熬了两个通宵了。”黄佩茹适时开口，然后对陆向宁说道：“老公，回我进房间吧，我想休息一会。”　　陆向宁自然明白黄佩茹的用意，他略带感激地看了一眼黄佩茹。　　“嗯，你快带佩茹去休息，还愣在这里干嘛。”黄正祥不悦。　　“好。”陆向宁点头，微微鞠躬退下。　　他一转身，便听到黄正祥马长贵他们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只听马长贵满声不屑地叙述道：“老黄老林啊，你们要知道，这世上，多得是贪得无厌的人呐，尤其是那些表面忠厚老实，没受过什么文化，只会胡搅蛮缠的老百姓，你就不能对他们好，稍微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像一条狗一样紧咬着你不放，然后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认为一切都是他们应该得的，就忘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感恩，你们说，这群赖皮狗，该不该受到一点惩罚？”　　陆向宁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推着黄佩茹走向房间。　　房间内，陆向宁解开领带，一脸疲惫地走向卫生间，用冷水浇了浇脸。　　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坐在床上的黄佩茹伸长胳膊，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大学同学苏桦。　　“老公，你电话。”黄佩茹脸上挂着不轻不重的笑。　　“唔，来了。”陆向宁用毛巾快速擦干湿漉漉的脸，走出来。　　“谁啊？”　　“是苏小姐。”黄佩茹将手机递给陆向宁，然后笑眼盈盈地打量陆向宁。　　陆向宁神态悠闲地接过手机，按了接听键。　　“你好，小桦，有什么事吗？”陆向宁先发制人。　　刚从心理诊疗所走出来的苏桦明显愣了一下，她以为这个点陆向宁应该在事务所，听他这么生疏客套的口气，苏桦猜到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礼貌道：“哦，没事，刚给鸣予打电话他没接，我就想问问他在不在旁边？”　　“鸣予么？他跟同事出去有事了。”陆向宁坐在床沿边，一只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主动勾起黄佩茹的一根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　　黄佩茹偷偷笑了一下。　　“那好吧，代我向你妻子问声好，改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上次是她请的客，这次换我来请。”苏桦说完便挂掉电话，眸子里闪过一抹悲伤。　　陆向宁将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上，望向黄佩茹。　　“你们啥时吃的饭？怎么不叫上我。”　　“叫上你干嘛，我就不能有一点私人空间么？”黄佩茹故意皱了皱鼻子，娇嗔道。　　陆向宁大喇喇地将身子往后一倒，两条大长腿就那么耷拉在床边，揉了几下山根，闭着眼睛轻轻道：“我睡半个小时。”　　“好。”　　黄佩茹望着陆向宁，下一秒就听到陆向宁发出的轻微的鼾声，她嘴角挂着的笑一下子隐去，就那么盯着陆向宁出神。　　苏桦坐进车内，迟迟没有发动引擎，她抓着方向盘，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那个大柱子。　　姜半夏“失魂落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大街上。　　跟在身后一直一言未发的肖鸣予突然皱起眉，然后快速走到姜半夏面前，拦下了她。　　姜半夏呆呆地仰起脸看向他。　　“不是说会陪我一起玩么？走吧，我想玩会再去另一家。”　　姜半夏没回过神来。　　肖鸣予“哎吆”了一声，便十分自然地主动拉起姜半夏的手，吹着口哨，领着她前往当地小型游乐场。　　没想到一到游乐场，听到那些正在玩着过山车、摩天轮等刺激项目的游客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那声音令他们想起5年前事故当天人们的哭喊声，姜半夏和肖鸣予不约而同地转过身，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连走带跑地离开游乐场。　　“都是小孩子爱玩的项目，没意思。”肖鸣予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自认为很合理的借口。　　“嗯。”姜半夏默然应允，不过这么一跑，阴郁的心情确实阳光了不少，她猛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吐出。　　“肚子好饿，你呢？”肖鸣予双手插进口袋里。　　“嗯，有一点。”　　“走吧，带你去吃午饭。”肖鸣予晃了一下身子，转过身，走在前面。　　姜半夏低着头紧紧踩着肖鸣予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步亦趋，生怕一个不小心，影子便会离开她的脚。　　微风拂过两人的脸，吹起姜半夏几缕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　　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姜半夏一个不注意，直接撞上了肖鸣予的后背，姜半夏捂住鼻子，闷哼了一声。　　“没事吧你？”肖鸣予立即紧张地转过身，手放在姜半夏的脑袋上，让她抬起头，另一只手掰开姜半夏捂住鼻子的手，果然撞得不轻，姜半夏鼻头通红。　　“疼不疼？”肖鸣予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姜半夏的鼻尖，满眼的担心，丝毫没有察觉两个人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不清。　　姜半夏偷偷红了耳朵，身子往旁边一躲，故作轻松道：“一点都不疼，快走吧，我饿死了。”说完，便径自大步往前走去。　　肖鸣予眼里闪过一抹温柔，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