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出去。”钟离安怡又说了一遍,声音比之前的还低沉,这更让钟离皓母亲感觉到绝望。
现在的钟离安怡,好像再也经受不起刺激了,母亲不想她再激动起来,虽然想解释,但终究还是没多说一个字,就退出了病房。
钟离安怡躺在病床上,想象着后背带着这么多的伤疤,以后该如何应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为了身体上的不完美而遭遇嘲笑。
时间在钟离安怡满腹怨恨中过去,钟离皓母亲一个人回到家,佣人们准备好了晚餐,如往常一样,恭敬地摆上餐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用餐,但她讲究惯了,哪怕喝一碗粥,该有的排场也是不能落的。
所以,精致的餐具搭配着一道道精致的小菜,看起来就是花了心思的。如果是以往,钟离皓母亲一定会从这些细节中,挑出毛病,借以对佣人训斥几句后,才能安静地开始用餐。
但是今天,她却连仔细看看这些饭菜的心思都没有,不想被佣人们看出她的失魂落魄,背地里笑话她的失败,她强撑着精神,该有的派头还是不能丢。
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家居服,就算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强撑着来到餐厅。要不是不想被这些佣人看笑话,她现在最想做的是直接躺到床上。
可她不能,就算丈夫、孩子都抛弃了这个家,对她连看都不看了,她还要撑着自己的体面,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自己的笑话,尤其是那些活得不如她的人。
钟离皓母亲坐在餐桌前,吊灯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餐桌上,显得格外清冷。她就像没发现这一切,对那个与自己一举一动完全切合的影子,置之不理,就像它也会看她的笑话一样。
用了跟以往时间差不多的时间,吃过了一个人的晚餐,优雅地擦着嘴角,喝掉了杯子里新榨的果汁,然后才起身,她算着时间,尽量跟每一天保持着一样。
佣人们悄悄地看着她上楼的背影,虽然心里都明白,女主人是在强打着精神,但毕竟是拿着人家的工钱,还是不要得罪主人的好。
钟离皓母亲回到卧室,本来就一直发烧还没好的身体,几乎到了临界点。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在胃里翻江倒海。她加快了脚步,立即拉开卫生间的门,几乎是同时,那些食物和果汁冲破了嗓子,一股脑地吐进了马桶。
钟离皓母亲将胃里所有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净,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干呕,呕得她浑身无力,滑坐在地上,眼泪鼻涕地流了满脸,整个房子都在旋转,她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多久,她不知道。还想那断片的时间里,自己睡了一会儿,又像是在身体的煎熬中修整,反正等她有了些自主意识后,勉强扶着一边的墙,起身,洗漱,换了干净的睡衣,然后才回到卧室。
这就是她,哪怕要死了,也不能缺了体面和该有的骄傲。躺在床上,她就彻底地没了力气,全部的精神和力气,都用在了清醒后的洗漱和换衣服上。
总算躺在了床上,不管是睡死还是晕倒,都不会再被人发现,没人有机会再笑话她,想着这些,她竟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慢慢地顺着鬓角,很快就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鬓角的头发被浸湿了,她才紧紧地闭起眼睛,她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包括这间睡了二三十年的一个人的卧室。
钟离厚学来医院看望钟离安怡,是在第二天下班后。他到病房时,护士刚好将餐盒摆到餐桌上,正苦口婆心地劝她多少吃一点儿,而钟离安怡就像没听到一样,视线落到某一点上,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为什么不吃饭?伤口还疼?”钟离厚学问。
听到父亲的声音,钟离安怡总算有了反应,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出来。看着女儿一脸的委屈,钟离厚学也觉得有些心疼,语气不由地放轻了许多。
“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说着,钟离厚学来到钟离安怡的病床前,坐下,再次将视线落到女儿脸上。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关系,直到现在,钟离安怡的脸色还很苍白,嘴唇也起皮了,整个人憔悴而来很多。
“好好吃饭,才能快些好起来。你不想早些出院,喜欢留在这里闻消毒水的味道?”钟离厚学笑着问。
钟离安怡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但眼圈还是红的,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她是真的觉得委屈,昨天对母亲那些怨气,经过一个晚上的慢慢消化,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不甘了。
“妈还真狠得下心,要是哥在她面前,她也舍得推出去那一下?”钟离安怡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话,让钟离厚学一愣,钟离安怡受伤,跟母亲有关,这一点,钟离厚学问了佣人,是知道的。但是,他以为,是钟离皓的母亲在发脾气,钟离安怡过来劝解,不小心的情况下,摔倒受了伤。
他没细问,除了自己想当然了一些,也是昨天那情况,也没有时间让他仔细问。而家里的佣人,都不是想惹事的人,这年头,跟自己无关的事儿,谁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在钟离安怡问这句话之前,钟离厚学以为钟离安怡是自己滑倒或者被什么绊到的,然后摔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才受的伤。
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她的母亲动手,将女儿推倒才伤得这么重。顿时,钟离厚学的怒气就涌了上来。
“爸不会让你摆摆受伤的。”钟离厚学说。
他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怒气,连眸子里都是沉得化不开的怒意,里面的暗潮汹涌,让钟离安怡当即就后悔了刚刚的抱怨。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她母亲。再说,这些年,爸爸本来就很少回家,要是再加上她这件事,恐怕父母的婚姻真是倒头了。
虽然钟离安怡现在也怨母亲,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母亲。她可以跟她生气,却不允许她被别人欺负。
想着,钟离安怡马上拉住父亲的手央求,不要难为母亲,她昨天实在是太生气了,也不是有意要让她受伤,是她自己没站稳,才摔倒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刚刚钟离安怡的话,已经被钟离皓听进了耳朵里,所以,虽然他嘴上答应着,不让钟离安怡胡思乱想,好好安心养伤,可眼神里的怒意却一直没有化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