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感染了风寒呢?” 沈大海把自己的手搭在沈秋娘的额头上,听完了方才大夫的诊断之后,坐在床边,感受着手底下的高热,百思不得其解。 徒留下烧的头脑晕晕沉沉的沈秋娘,不自觉心虚的,就和一边正低头一脸愧怍着的于洋,两人小心翼翼的对视了一眼。 到底,还是昨天晚上惹出来的事情。 今年的冬季阴冷潮湿,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 若不是最近还是农闲,只怕附近的农家一个个都要皱紧了眉头。 好不容易,今天出了太阳,虽说只是远远看着的一个小影,没感受到多少温暖,但到底,还是要比之前的阴沉天色好上不少。 再等到了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用罢了晚饭的沈秋娘就站在自家小院子里,半仰着头,紧紧盯着还没有彻底黑下来的天空。 蓝紫色的天幕,顺着太阳西沉的方向,渐渐变红。 精致美好的,就像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华服。 莫名的被勾去了心神之后,她难得的有点痴痴的出神了起来。 身后,端着刚洗好的碗筷走过的于洋,看见了她的背影,脚步迟疑了一瞬,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了?” 突兀的一声,吓得沈秋娘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已经呆立在这很久了的模样。 有点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自己耳边碎发,沈秋娘转而有点期待的看向了身后的于洋。 “你说,今天夜里,会有星星出来吗?” 之前还在秋末的时候,沈秋娘就一直想要张罗着去看星星,但是每每都被于洋以天气太凉给驳回了。 可是越是被驳回,她便越是想要去。 难得今天放晴了,看着久违的日光出来了,她便又想到了这个。 也不怪刚吃完饭,她就开始这么痴痴的望着天空了。 “还想着看星星呢?”于洋有点无奈的笑了笑,在对上沈秋娘期盼望过来的视线,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端着手上的碗筷,转身,就走向了不远处的后厨。 徒留下沈秋娘气鼓鼓着脸颊,小碎步的跟在他身后,像是一只跟屁虫一样的追着询问,“好不好,你就说好不好嘛——” 许是被缠的多了,于洋终于软化了之前始终回绝的态度。 本来就只是一时起意的一个主意罢了,于洋也是出于关心的态度,才一直拒绝着。 可是眼看着,从秋天到冬天,都已经好几个月了,沈秋娘还是揪着这个想法,时不时就开口询问自己的意思。 可见,大抵是真的想要去看吧? 他有点无奈的探出手,感受了一下窗外的温度,琢磨了许久,又对上了沈秋娘那满含期待的眼神,不知该是好气,还是好笑,终于,还是轻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还没有等沈秋娘为此欢呼出声,他又快速的补上了一句。 “但是,只能够看半个时辰哦。” 闻言,方才还一脸喜色的沈秋娘,面上一敛,有点气恼的瘪了瘪嘴,倒也没有因此不依不饶。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呗。 左右,她也不是真的很喜欢星星,只是一想到可以和于洋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就只觉得这天黑的着实是慢了一些。 而正在清洗着碗筷的于洋,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觉得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了起来。 当下便有点不怀好意的故意甩了甩自己手指尖上的水,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溅到了沈秋娘的脸上之后,这才开口道:“还在这里傻站着呢?” 洗过碗的水,上面还带着几星的泡胰子,随着于洋的那么一甩手,除了在沈秋娘脸上的大部头之外,空中,也飘荡着几个小小的肥皂泡。 轻飘飘颤巍巍的,转瞬即逝。 这样类似于恶作剧一样的行径,当即换来了沈秋娘的一个白眼。 沈秋娘长得不是特别好看,皮肤有点偏黑,眉毛也偏英气,只那一双桃花眼,柔和了那一部分的气势,整个人看着,就显得格外精神。 若不是脸上还顶着一片带着泡泡的胰子水,这样的一个白眼,看着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但是此时看来,顶着泡泡的白眼,便就只剩下了可爱了。 于洋早早的就知道沈秋娘的性子,因此看着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方才一低头,再看着木桶里面的碗筷,就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笑声虽轻,却依旧清晰的传进了沈秋娘的耳朵里。 气得她一个扭身,连白眼也不稀罕给,直接跑出了后厨。 ——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隐隐的,能够看见一些不起眼的星星的时候,沈秋娘偷偷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没有立即出门,反倒是有点谨慎般探头探脑的在左右看了一圈。 她一人单独住在小楼的二楼,底下则是沈父和于洋的住处。 夜晚的小楼看着,和白天的时候,似乎显得格外的不同,她扒在栏杆上,有点瑟缩的往底下看了一眼。 沈父和于洋房间里的灯,都是暗着的。 难不成,都已经歇下了? 难道于洋之前在厨房和自己说的话,是糊弄自己的?! 沈秋娘皱紧了鼻头,又使劲往下扒了扒自己的身形,试图看清底下于洋房间的窗户。 许是有点着急了,又或者是探的太出格了,脚下一滑的同时,眼看着,就要以一个倒栽葱的样子,从二楼坠下去了。 没有扒紧方才的栏杆,沈秋娘有点后悔的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同时还在心里,低低的暗骂了于洋一声。 预想之中的坠地没有降临,倒是自己的后腰,像是被人从后面,轻轻的环抱住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就对上了身后,一脸惊魂未定的于洋。 “不过就一会儿没看着你,别老吓我了好吗?” 一个用力,把快要掉下去的人给重新提上来之后,还没有等沈秋娘彻底站稳,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望着那惊魂未定的人,于洋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闻言,沈秋娘委屈的糊了一把自己的脸,将那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给抹掉。 再回想起自己方才就要坠下去时的恐慌,刚想要不客气的顶回去,但是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于洋那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和着急的时候,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顿住了。 末了,也只是上前几步,靠在了于洋的胸膛上,带着几分撒娇的蹭了蹭,“我这不是没有看见你,有点着急嘛。” 复又抬起头来,望着他的下巴,“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保证。” 见着这样的沈秋娘,于洋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方才见到那一刹那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的自己压抑下去,这才感觉到刚刚一个急步上前,似乎把脚给扭到了。 他下意识的就动了动脚,那一扭似乎还没有伤到骨头,只是错了筋,只要慢慢的走路,想来是看不出来的。 只是他一动,沈秋娘也跟着下意识的注意到了他的脚,“怎么了?” 于洋面上一僵,随手就把手上的东西塞到了沈秋娘的怀里,“这个,”他稍稍站正了一些,确定不会被注意到之后,“给你。” “给我的?” 沈秋娘被他递过来的布包吸引了注意,倒也没有发现面前人背后的小动作。 “嗯。” “是什么呀?”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硬邦邦的话,平日里时常会把她给气个半死,但是在发生了刚刚那惊魂的一幕之后,手上又收到了这个沉甸甸的布包,再听在耳里,却就只显得格外的可爱了。 ‘完了完了,我的心又偏了。’一边在心里暗自念叨着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沈秋娘,一边有点期待的打开了那个布包。 布包还挺大,看着像是有很多层的样子。 拆了一层一层又一层。 直到彻底打开了布包,才感受到了内里散发出来的那一股热气。 只是原本以为会是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全部没有,反倒有两个黑乎乎的烤地瓜和一根看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吃的老玉米,还在热气腾腾的冒着烟。 第一次,看着食物感到无言的沈秋娘,对着布包里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良久,才像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这个——是你烤的?” 于洋看着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沈秋娘看着又是好气又好笑,上前几步,追上了身前的那个人,“那之前说好了一起去学做饭的,你干嘛不去啊?” “那是你们沈家的手艺。”于洋下意识的就回了一句。 沈秋娘不以为意,“可你不也叫我爹师父了嘛。师父师父,自然是要学点东西去的啊,”她顿了顿,轻轻挽住了于洋的胳膊,“而且,你又不是外人。” 于洋闻言笑了,点了点她的眉头,“我不是学了和面吗?再说了,我确实是没有做饭的天赋啊。”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沈秋娘仔细回想了之前于洋难得的几次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吃。 毕竟自己和父亲都是在旁边手把手的教着的,可偏偏,就是这样,每每炒出来的东西,不是焦了,就还是糊了。 尝试了几次之后,于洋便干脆不再去学做饭了,只一门心思的学着和面和做面条。 男孩子的力气,确实要比女孩子的力气大一些,于洋和出来的面吃着有嚼劲不说,而且也不那么容易坨。 久而久之,他们就也不强求了。 只是今日,看着这可怜兮兮的地瓜和玉米,沈秋娘忍不住,还是旧话重提了一次。 再等上了天台之后,看着那漂亮的星空,两人都觉得,周围瞬间开阔了起来。 这里是二楼上方的小台子,连着隔壁面馆的店面。 夏天的时候,因着时常会上来纳凉,因此这里修缮的,也是比较舒适的,除了有一条长长的石凳之外,还有两个吊挂着的小藤椅在凉台的底下。 只是原本栽种的枸杞,现在都已经光秃秃了,环顾四周,也就只有几株万年青开的正好,一丛一丛的,带着几点绿意。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 四下寂静无人,抬眼,就是繁不胜数的星空。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完整的天空,既没有窗户的框架,也没有周围别的房屋的遮挡。 彻彻底底的,就只有面前的整片星空。 面对着这样难得的星空,两人都觉得有点震撼。 一时,竟都相对无言了起来。 良久,许是一直这样抬着头仰望着星空,脖子有点发疼发酸了,沈秋娘有点难言的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再一低头,于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把地瓜剥好了。 看着她望着自己,便把那个刚剥去了表皮的地瓜递了过去,“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因为地瓜瓤烤干了之后会缩,所以烤的好的地瓜,它的皮和瓤是分离的,只要轻轻揭去外面那一层像是纸一样的表皮,露出内里金黄或者橙红色的瓤,就可以吃了。 但是于洋递过来的这个,已经不仅仅是缩水了,而是看着连同外皮一起,都偏向于焦黑了。 原本,紧紧靠着表皮的那一层,该是最甜最好吃的。 而此刻,沈秋娘在尝过一口之后,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把那一层弃掉不食。 焦灼的味道,一口下去,就好像含了一口碳似的。 虽说也不是不能吃,但是—— 她悄悄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于洋,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正在假装若无其事的扒掉最外面的那一层焦皮之后,当下忍不住,嘴角轻翘了起来。 等到好不容易把所有黑黄的地方扒拉干净了,原本看着个头还不小的烤地瓜,便已经是只有一半的样子了。 看着手上那一片狼藉的地瓜,上面少有的,还带着几点焦黑的样子。 沈秋娘动了动手指,到底没有继续扒下去了。 若说这个地瓜还是勉强可以吃的样子,那那根老玉米,便就是彻底的不能够吃了。 望着那布包里躺着的残骸,于洋的耳根有点发红,微微的别过了一点脸去。 沈秋娘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那一股小别扭,此时的她用手轻轻的捏着为数不多的地瓜,再用门牙小心翼翼地刨,内里的地瓜甜味,瞬间就冲散了之前那一口碳味的焦枯口感。 把它咽下了肚子之后,沈秋娘这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忍不住,就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倒是一边的于洋,在听到了她抽动鼻子的声音之后,眉头便皱的老高,看着像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你出来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 “啊?”沈秋娘不解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我穿的很多啊,而且今天我一天都是这么穿的,也没有觉得哪里冷啊?” 于洋不同意的摇了摇头,“白天和夜里,又怎么能够相较而论呢。” “那——” “穿我的外套吧。”于洋脱下了自己身上原本披着的一件皮袄,作势,便就要加到沈秋娘的肩上。 被她一个眼疾手快的躲过了之后,原本还没有松下的眉头,顿时皱的更高,“别闹。” “可是这样,你不是也会觉得冷吗?” “我身体可是比你的要好,再说了,我是男孩子。” “你身体比我好?!”沈秋娘想起了于洋之前胃疼打滚的模样,欲言又止,“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披着?” 闻言,于洋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是皮袄,又不是披风。”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沈秋娘言笑晏晏,自动自发的就紧紧贴到了于洋的身边,作势要把两人都给包住了的样子,“你看,这样不就好了?” 看着沈秋娘话中的所谓‘好了’,于洋哭笑不得,“你这样叫好了?” “难道不是吗?” “你看看,”他指了指两人露在皮袄外面的肩膀胳膊,“本来还能有一个人不受冻,你这样,这不是两个人都没有盖到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沈秋娘不以为意,“反正就半个时辰,我们一会儿就下去了,现在挤一挤就好了,又哪里会那么容易被冻到。” 于洋挑了挑眉头,只是看着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有再劝了。 只是比之之前,更紧的抱拢了身边人罢了。 夜晚的星很亮。 但是再亮,却也比不过身边人那扑闪的眼眸。 晶亮透彻的,像是能够照映进人的心里去似的。 感受到了她紧紧依偎在自己身旁的温度,于洋搭在一边的手,蜷了又张,张了又蜷,最后还是坚定的,搭在了沈秋娘的肩上。 彻底杜绝了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丝缝隙。 而等到了翌日,卧床不起的,便就是昨夜里一直叫嚣着‘哪里会那么容易冻到’的人。 许是这一场风寒来的太过于莫名其妙,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的沈秋娘,当即就惊动了沈父。 送走了上门出诊的曹大夫,沈大海拿着手上的药方,再看着自己那病中的女儿,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让我去拿药吧。”于洋上前几步,就要伸手接过药方。 下一刻,却被沈大海制止了去。 “不了不了,我又不是什么动不了的老骨头,”沈大海把手上的方子折了三折,仔细的贴身放好,“说来也是奇怪,好端端的,先是你不小心扭到了脚,接着秋娘又病了。” 昨夜天色已晚,沈秋娘看不出于洋脚上的异样,但是早上一起来,沈大海就注意到了自己弟子的小异样。 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所幸没有伤到筋骨,擦点药酒,再自己好好揉一揉,养上两三天,大略就好了。 沈大海检查完于洋的脚踝,不过刚刚放下了提起的心,就收到了秋娘生病的消息。 两人一伤一病的,看着颇有几分凑巧,但也仅仅只是感到了些许奇怪罢了。 难道是最近冲撞到了什么东西吗? 那要不要等会,顺便买点猪脚回来,煮碗猪脚面,好好的去去晦气? 他有点困惑的摇了摇头,暗自打定了注意之后,就叮嘱了于洋几句不要大幅度运动之后,小心帮沈秋娘掖好了身上的被子,转身就拿着烟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