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尤其是驾驭凶灵,一直以来都是奥特兰迪(Outland)最神秘的法术之一。 我的右胸上有一道疤,那是以前我和一个号称“不退场之死士”的凡人武士打斗的时候留下的。那凡人武士在首次战败后开启了他在黑市上购买的凶灵封印,并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了凶灵。一开始,百年凶灵所拥有的霸道灵力使得他本身的咒力阶数增长,险些将我大败。可我又是个同样争强好胜的人,即便暂时处于下风,也绝不愿就此分出胜负。于是,我们从白天大战到夜晚,从茕孑的神柱战斗到大陆上的中央帝国,最后,我虽没有战胜他,但他却失败——刹那间,他在我眼前被那凶灵蚕食殆尽,死前发出了令我至今仍难以忘却的痛苦嘶鸣。 能够驾驭异己灵魂的,只有御灵者。由于御灵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并不能够通过学习获得,大陆上的御灵者数量稀少,而御灵者的处境也呈现出两极分化的趋势。本身实力强劲、又有家族势力撑腰的御灵者有可能成为神庙、宫廷、帮派中举足轻重的领导者;而除去御灵体质外没有其余实力的御灵者则只会沦落为各大势力的傀儡、各种亡灵的躯壳。 双魂一体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提高战斗力,而且若是御灵的时间足够短,宿主也是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的。风险当然也免不了,如果我错误评估了小鬼的灵力,或是小鬼本身的意志力比我想象得薄弱,她今夜也有可能落得“不退场之死士”的结局。 然而,我没有告诉小鬼这些。 敌人还在眼前。 她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的时间,走出了栖身的灌木。 斧头男见她只有一个人,还是主动走出来的,倒也并不急着杀她,炫耀般地挥舞着手上的两个头颅:“痩鸡,这两个是你的同伴吧?” 头颅上的表情凝固在愤怒的瞬间。没有露出懦夫的表情。纵然他们生前有多么令人厌恶,这生死一瞬间的表情绝不可能伪装,他们在死亡的前一刻,终究是表现出了男人应有的骨气。 小鬼平日里死水般沉静的墨蓝色的眼睛更添了一份墨色,就像海啸前的大海。 恃强凌弱的人是败类,是残渣!但是小鬼,你千万要沉住气。向他们示弱,说明自己无所谓前队友的死,再请求加入他们的队伍。 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肯定而冷静地说了一番听起来厚颜无耻的话。 苍白的魔法师歪了歪脖子,发出响亮的“咯吱”声,“投奔杀了你队友的人,倒是够无耻。” 如各位所愿……还没等我提示,小鬼就已流畅地说了下去,提出可以为对方在这密林中指路。 魔法师说:“既然你已经夸下海口,你知道从现在这里返回这些死人刚才休息的地方该怎么走吗?” 听到“这些死人”,她的脸色明显一僵,我在她耳边低语:以你身后的那棵树为圆心面向我偏转东北角40度,以二尺的步幅走三十步,看到一颗倒下的黑铁木向左转45度,继续往前就能看到刚才我们队休息的那棵树。 小鬼露出怀疑的表情:地图怎么可能详细到这种程度? 这种时候我当然不会戏弄她,这些信息并不是地图所示,而是刚刚她走来时我习惯性地记在脑中的。至于我为什么要刻意用一些复杂的词语来描述方向,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小鬼专业水准,值得信赖。 小鬼一字一句地重复了我说的话后,按照这个方式走抵达了初始点。 “痩鸡有两把刷子。”斧头男重重地一掌拍到小鬼后背,对魔法师说,“不如就让他加入?” 小鬼低头拾起了紫砂和匹兹的遗物,食物和武器已经被掠夺,剩下的只有一些琐碎的小物。她正收拾包裹,突然抖落了一个脏兮兮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破旧得一看就知道翻看了好多遍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手写字母: 奶酪和炝饼足够十天份,省着点吃……勇敢的匹兹,你是最棒的!爱你的、妈妈。 卡片湿了一角,小鬼垂着眼,默默地揉了揉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冷漠的小鬼哭。 比起同情死去的匹兹的妈妈,我觉得她可能只是单纯想自己的妈妈了。 哎,连我都被她传染了,想起了我远在茕孑的母亲,尽管我的母亲从不吃粗制的奶酪和炝饼、不可能夸“我是最棒的”、在信件中也从来不会署名“爱你的妈妈”。 “喂,快跟上,你在干什么?”在魔法师的催促下,她藏起了那张卡片,快步跟上。 三人与大部队汇合,伊丽丝也在那里。 魔法师向队长请示道:“老大,四人小分队除他以外的人都已清除,现在我们的四人已经去搜寻两个七人队的踪迹,相信他们的猎杀行动也会有不小的收获。” 看来所谓单打独斗的勇士会实际上也有不少帮派组团参与,从中相互协作对付帮派外的参赛者。 队长是个模样粗犷的男人,此刻正搂住伊丽丝的腰,大手上下游走。“卢尔,你带回来这个猎物打算做什么?” 那个叫做卢尔的魔法使阴测测地说:“她认路。” 队长眼神一凛,直勾勾地看向小鬼:“你会引路?” 小鬼看着男人游走在伊丽丝身上的大手,眼中充满了杀气。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会、引、路?”男人的大手从伊丽丝身上挪开,狠狠揪住了小鬼的头发,将她的头往上提,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凭你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凭你,也敢觊觎我的女人!?乌姆里奇,杀了他!” 斧头男说:“可是老大,这瘦鸡真的认路。” “你的斧头是配饰吗?动手,乌姆里奇。” 刚才就一直假装不认识小鬼的伊丽丝总算肯为她说几句话了:“老大,别动气。如果这家伙真的有向导才能,不妨先试用一段时间,不合适的话再杀掉好啦。” 队长宠溺地摸了摸伊丽丝紫色的卷发,“也行,就听你的,不杀他。那,伊丽丝今晚打算怎么补偿我?” 伊丽丝俏脸微红,伏在男人耳边轻声细语:“一切如你所愿。” 队长炫耀般的大笑声直直刺入了小鬼的心里,她握剑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自己的指甲折断。 铅白色的指甲,铅白的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天色渐晚,小鬼等到了一个独处的契机,急忙召唤我:“爻君,假若今晚我让幽灵上身,偷偷带阿琼走,有多大的可能性?” “如果你想带走伊丽丝琼,势必要惊动这支队伍,这样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要知道,让幽灵上身的目的就是寻找出路,时间拖得越久,你被幽灵反噬的几率就越大。” “我要赢,要为匹兹和紫砂报仇,更要保护阿琼,我已经决定了。今晚就让一个强大的幽灵附身。” 我没想到这个蜗居在洞穴里的懒散小鬼还有这样的冒险精神,她继续说:“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万神使徒’和‘不退场之死士’那场从茕孑一直打到中央帝国的世纪大战,那个时候身为凡人的“不退场之死士”就是凭借恶灵之力对抗天神之力长达十个小时。” 等等……历史书?我没记错的话,那场战斗就发生在两年前而已,现在地界的历史书都这么与时俱进的吗? 当然,这不是重点。“那小鬼你知道滥用恶灵之力的后果吗?” “那位平民战士战斗到力竭,最终不幸被恶灵吞噬,但他代表了人类敢于和天神抗争的精神,虽败犹荣,此后每年的火神节,帝国都会举行祭祀来铭记这位英雄。” 败了就是败了,怎么的还“虽败犹荣”了?身为当事人的我竟然不知道啥时候那疯狂的平民武士竟还有了自己的节日。事情往往是这样,没有事实,只有利益,正着说反着说都可以,好比,统治者宣传奴隶起义的残暴和愚蠢时,革命组织可能正躲在街头分发奴隶英雄的小传单。 “我和他不一样,我一定做得到。”小鬼墨蓝色的眼眸无意对上了我的眼睛,她的眸色是极罕见的好看,像大海般变幻无穷,直将人吸进去。这些天一幕幕从我脑海中闪过,她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存在、她偶然听到我的话、她启用秘术让我的一只手实体化、密林中她与我之间堪为奇迹的感应能力……小鬼在通灵方面的天赋或许真能让她…… “我只是告诉爻君我的决定,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她懒懒地闭上眼睛。 …… 她是个狠得下心来的孩子,尤其是对自己。吞下安眠药后,她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熟睡时人的灵魂会处于半游离状态,给予了周围幽灵附体的可乘之机,其轻度症状就是民间所谓的“鬼压床”。通常这种情况会随着主人的苏醒而结束,但在这被誉为乱葬谷的幽绿密林里情况变得危险得多。一到晚上,躲在死神的引路灯照不到的角落的怨灵纷纷开始捕猎。 她一闭眼,我再也无法像往日里那样躲进剑里修炼,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索性在她旁边坐下。我亲眼看着一只又一只靠近又离开的幽灵,莫名紧张。 我想我应该不是在担心这个小鬼。我只是在为我自己考虑。要是她今夜死了,那我很可能也被丢弃在这荒僻密林里,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一定有人能找到我。 灌木丛里边传来了嗯嗯啊啊的声音。女声是伊丽丝琼,男声应是今早那个队长,看样子男人大概以为大开杀戒以后他就胜券在握了,早上打完野战,晚上继续打“野战”。 毫无技巧可言的做.爱。 反正今晚我是不可能安心进入剑中,可这种声音听久了,对我一个风华正茂、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挑战。 嗯,这男的持久力不错,搞了也有二十分钟了吧。可是这男的明显在硬件方面满足不了伊丽丝琼,不然她也不至于叫得那么索然无味,有敷衍讨好的嫌疑。 小鬼翻了个身,我一个激灵,急忙去捂她的耳朵。 幸好她睡得像猪一样沉,不然以她对伊丽丝的在意程度要是听到这种声音,一定会冲上去把那男的阉了,而且还是拿着“我”去切男人的那个部位。想想就恶心。 我的手正放在她的脸颊上,唔,她的皮肤手感真是令人留恋得光滑,她的睫毛很浓密,绒绒的……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连那位守夜的兄弟也趁着长夜漫漫垂头打盹。 月光以树冠为画笔,在天空的幕布上雕刻下苍劲有力的浮雕,一簇簇幽绿色的光晕竟意外将树林衬得竟然还有几分梦幻。 每天午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我的灵力就好像受到某种东西助长一样,修炼进度突飞猛进。今天,我依旧在同样的时间段内感觉到体内充满力量,只是这一次,战士的本能首先让我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有怨力很强的幽灵靠近。 连我都承认很强,那么对小鬼来说,驾驭的难度更是地狱级的。 正当我想叫醒她时,我的背后是一双寒意阵阵的深蓝色眼睛。 她直挺挺地坐着,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说话,也不动,令人毛骨悚然。 “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