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夜住晓行,漫无目的地行了三五日。一日,我骑着驴正从一条甚为崎岖的小道上经过,忽的自山坳处蹦出个人来,一见到我,那人愣了愣,随即两眼发光,立即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犹自念叨着:“苍天有眼,我儿命不该绝啊!老朽终于等到道长了。求道长救救老朽的孩儿吧。”这一下,可把我给震惊到了。也不知他唱的是哪一出。我端坐在驴背上,细细打量他。 地上跪着之人乃一年近古稀的老者,老者皂衣布服,甚是粗糙,想来是一普通的乡下农民。 老者见我并无言语,遂又咚咚拼命的磕了好几个头,口中苦苦哀求道:“道长,活神仙,还请救救老朽的孩儿,老朽大半辈子就只这一个儿子,若是他有个好歹,叫老朽如何活得下去?神仙,求求你,快救救老朽的孩儿吧。”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眼里带着热切的欣喜和渴望,让我没来由的一怔,回头往四下里看了看,心想:这人满口神仙道长的,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道长,这人怕不是疯魔了吧。 然而还没等我回过神,就见老人跪着往前挪动了几下,来到驴头前,不断磕头。我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心里着实震惊,想这人真真儿是疯了,我看我还是感紧离开为是。正想拨转驴头,从另外一条路离开,那老者突然仰起头,身子猛的一抽搐,两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倒下了。我当即被他给吓傻了,牵着驴绳,呆愣愣的看着地上之人。心想,这又是怎么个回事? 我在驴背上观察了一会,见地上的老人像死人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心里着实骇然。犹豫了片刻,我跳下驴背,蹲身去看老人。 老人双目紧闭,胸腔尚有微弱的起伏,原来并未死,想是突然发病了。我在老人身边蹲了片刻,一筹莫展。想离开,又觉着太不厚道,留下,自己又非学医的大夫,这救人的功夫可是一点也没有。内心颇为纠结。 好在没过多久,老人就悠悠醒转,见到我,老人一个激灵,一把抓住我的手,复又跪倒在地,口里道:“道长,求求你救救老朽的孩儿,道长,求求你…”他抓得我甚紧,我一时无法脱身,只好任他抓着,我感到很奇怪,他怎会将我看成是一道士?低头间,目光自衣服上扫过,顿时恍然,原来我从白大娘家找到的居然是一套道服,怪不得这老者会看错。我正想告诉他,自己并非道士,谁知,这老人见我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突然就大声哭起来,声音之嘶哑悲痛,让人听着着实难受。我刚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又憋回去了。 “老人家,您先别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而为。”我忙安慰他道。心想,他既认定我是道士,我又何不听他说说,倘或自己能帮上一二也未可知。 闻言,老人停止哭泣,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袖子,急切道:“道长同意去救老朽的孩儿了?多谢道长,道长的大恩大德,老朽来世定当做牛做马相报。”说着便又磕起头来,见他这般情形,我原本满腔的话,最后竟一句也没说得出,只微微叹了口气,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老人家明说,我…贫道也好斟酌斟酌。”老者道:“小儿命悬一线,时间紧迫,还请道长随老朽来。于途中,老朽再慢慢说与道长听。”我略微沉思,随即道:“好。”说着便将他自地上扶起,自牵了驴跟着他往路旁的一条小路走去。 原来这老者本姓方,家住离此地一里远名叫蒲柳村的一个小村庄。方老者家自上上代起,就薄置良田,世代为农,家中人丁兴旺,在蒲柳村也算是富裕人家。到了方老者这一代,虽比不上以前的盛况,却也是温饱不愁。但只一点,家中的人丁却着实稀少。方老者一妻一妾前后共生了六个孩子,前五个全都夭折,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名唤方恒。老者年事已高,也无力生育。一生便只此儿,定然爱如珍宝。这小儿从小身子就弱,如今十五六岁的年纪,与村庄上同年的孩子相比,就更加怯弱不堪了。方老者对其甚是溺爱,怕他出事,所以从不许他出门,纵然出了门,也得父母陪着。前月,因村中举行祭祀大典,这小儿玩心顿起,趁老者不注意,便一个人溜出家门,往村口进行祭祀的地方去看热闹,一回到家,就病了。从那日起,这小儿的病就没好过。方老者前后请了无数名医道士,开药化水,尽皆无效,小儿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方老者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老朽命苦,一生就只此儿,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老朽为了小儿的病,几近倾家荡产,但小儿的病却无丁点起色,老朽与拙荆实在忧心。忽一日夜晚,拙荆做了个梦,梦到一仙人,仙人告诉拙荆说:“三日后,将有一道士骑驴自村外的大路上经过,此人可治得小儿的病。”得此神谕,老朽夫妇二人当真犹如起死回生,心里着实高兴。于是第二日老朽便来到这路上等着,一直到第三天,老朽可算是把道长给等来了。”老人说着,又不住的抹眼泪。我心下不禁嘀咕:就算是骑着驴的道士,那也不一定就是我呀,更何况我还不是道士呢。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一村庄,举目望去,只见村庄前路口处种有两棵合抱的柳树,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怪不得这里叫做蒲柳村呢。 “对了,还未请教道长法号?”老人道。我停下脚步,略微沉思了下,心情很是复杂。这老人将所有的期望全都寄托于我身上,并且一心认定我便是神仙于梦中指定之人,纵然我百般否认,他大抵也不会相信,可能还会以为我故意见死不救,到时,又不知会闹成什么样,要是又像方才那样,一口气儿喘不过来,死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我看我暂且就先装作是个道士吧,等先了解下情况再作定夺。主意既定,于是我假装咳嗽了一声,道:“贫道法号未空。”老人忙躬身,差点又下跪磕头,幸好我及时伸手阻止了他。“未空道长真乃神仙下凡,倘若道长能救得我孩儿,老朽从此只吃斋念佛,日日供奉道长的神位,为道长作祈祷。”我顿了下,心想:我又没死,要什么神位啊!遂摆手道:“这些都是后话,赶紧带我去看你儿子为紧。”闻言,老人赶忙点头道是。 老人带着我走进村庄。我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村庄果然不是很大,前前后后加起来,统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老人在村庄西首的一间房屋前停下。 老人从我手中拿过绳子,将驴系在家门口一棵梓树上,躬身朝我道:“道长请。”我点了点头,举步走了进去。 房子由主室、东西两间厢房组成,不大,却打理得极为整洁。 老人本欲领我去正厅喝两杯水,我见他一直皱着眉头,脸色不好,遂直接让他带我去看他儿子。 老人的儿子住在东边一间房子里,我跟着他走到门口,老人指着房门对我道:“小儿便住在这里。”说着便伸手将门推开,一打开门,一股浓浓的药水味混合着另外一些不知名的霸道的味道就铺天盖地的袭来,我被呛了一口,随即跟着老人走了进去。一走进去,就感觉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天地,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大好,里面却暗如幽冥,几不辨物。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仔细看了下,发现四周的窗子紧紧关着,床、墙壁、柜子等到处贴满了符篆,咋一看,还挺吓人的。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屋里空无一人,老人的儿子并不在这里。 “恒儿…”老人见床上无人,脸色大变,遂转身在屋里到处寻找,“恒儿…你在哪里?”方寸之地,一眼便看尽,老人没有找到他的儿子,顿时着急起来,口里急喊道:“阿兰,阿兰,快…咱儿子不见了。”话音刚落,便见一老妇急急赶来,进门的当口,没注意脚下,被门槛一绊,一跤跌倒在老人身边。老妇一把抓住老者,慌乱道:“恒儿…恒儿…”老人赶紧扶住她,夫妻俩急忙站起身,欲往门外去寻找。 我在屋内环视一周,忽然发现床底下有东西,于是走过去,低头往里面一看,一双慌乱的眼睛就撞进了我的视野。 里面的少年,十五六岁大的年纪,面黄肌瘦,整张脸最突出的就是那双眼睛,大而无神,里面有慌乱,惊恐、害怕、茫然,料想这少年就是老人的儿子了。少年一见到我就吓得缩成一团,大叫着将身子拼命往角落里缩。 “啊…鬼…啊…阿娘,快救恒儿,快救救恒儿,鬼…”少年浑身颤抖,尖叫着哭了起来。 “恒儿…别怕,阿娘在这儿呢,恒儿…”老妇听到声音,忙钻进床底下,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柔声安慰道。 少年浑然不觉,犹自放声尖叫,声音里夹杂着无限恐惧,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我见那少年身子抖得着实厉害,冷汗混合着泪水不断滚落,一下子就愣住了。 “恒儿,莫怕莫怕,阿娘一直在这里,阿娘陪着你。”老妇一边安慰少年,一边将少年从床底下抱出。 老人见状,忙走上前,帮着老妇一同将少年安放在床上,期间,少年一直紧抱着老妇的手臂,浑身颤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惊恐。“阿爹,有鬼,有鬼…鬼…狐…”少年说话语无伦次,老者又是痛心又是害怕,忙轻拍着他的背,不停的安慰。那老妇则背转过身子,悄悄抹了几把泪。 见此情形,我心里是既惊又忧,惊讶的是,这少年好像撞邪了,忧愁的是,我根本就帮不了他。我略定了定心神,想跟老人坦白。刚欲开口,原本趴在老妇胸口的少年突然一跃而起,看着我的方向,眼睛瞪得老大,尖叫道:“狐…狐狸…”说完,两眼一闭,就软软的倒下了。 “恒儿…”老人和老妇惊呼出声,忙伸手去扶少年。 我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并未发现什么。心里好生奇怪,这少年想是病入膏肓了吧,这大白天的哪来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