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选你读书,是看你有尖锐之处。但往何处使力,便要你自己慢慢揣摩了。”
今夜又是下雪,姜氏派来的一名年长侍女撑着伞,小妹提着灯笼,把韩松带回屋里。那侍女为她点了屋里的灯,整理了梳洗铺盖,待要离去时忽然说道:“小娘子还没有给这丫环起名,平日称呼起来不方便。”
韩松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有些歉意,便问小妹道:“你有想要的名字吗?”
小妹没有答话,那侍女已含笑说道:“奴婢想的名字,哪里有贵女起的好?”
韩松对这一套下尊卑的规矩本来抵触,只是平时并不表现。今日听了殷昀的话,胸中郁郁,不禁说道:“哪有什么贵女?”
那侍女说道:“小娘子衣裘皮嫌沉重,食糕饼又嫌细腻,如何不是贵女?”
韩松心不在焉,过了片刻才听出来这话里是讥讽的意思。她十分惊异,脸一时红了,转过身来,那侍女却已经躬身退出去了。小妹垂头立在一边,脸色发白,见韩松看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道:“都是奴婢的错,吃糕时叫令雪姑姑看见了,对她说是小娘子不要吃的。”
韩松道:“你说的是实话,起来吧。只是说我一句,不算什么事。”
小妹听了,顿时落下泪来。韩松知道她误会了,有些头疼,说道:“没有怪你。我衣食住行都靠人家款待,还要说挑剔的话。是我失礼,她嘲讽我也是应当的。”
小妹哽咽道:“怎么是应当的!小娘子明文字知礼节,议论比得诸位公子,当然是贵女!怎么能用衣食来评论!”
韩松听她说这样一番话,倒很意外,笑道:“那你比我有见识。”
又道:“但学问如何,也算不是贵贱的分别。”
小妹一脸不解,韩松摇摇头,问道:“所以你有中意的名字吗?”
小妹轻声道:“还请小娘子赐名吧。”
韩松看这少女仿佛有旧事,想必与这乱世有关,也并不再问。但拿案的书卷看一看,也挑不出什么名字。她回头望向窗外,只见廊下灯火幽微,昏暗中细雪绵密,簌簌不绝,不知通往何处。
韩松看了片刻,说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如叫采薇吧。”
殷昀虽然没给韩松减免题目,大概也觉得她呆到天黑不甚方便。第二日便使人传话,让她把课业分两日做,单日下午也去读书。韩松进了屋,见照例是一沓纸。案却多了一套茶具,还摆着一小叠黄豆糕,殷昀不在房间里。她认真读了两张,忽见看院的小童引一人进来,竟是傅易。
他不在时,韩松也没特别想起他。但忽然见到他,真如见了亲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奔前直扑进他怀里。
傅易有些意外,但见她满脸喜悦,也展颜而笑,顺手接住她转了一圈,问她近况。
韩松在他脚边坐下,从吴先生说到殷昀,竟叽叽喳喳讲了一盏茶。她模仿殷昀板着脸说道“我非驷之才”,傅易听了不由大笑,又听她说了片刻,面色却淡下去,问道:“有人欺负你吗?”
韩松愣了一下,不知道傅易怎么看出来她心里不痛快。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说假话,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到底没有家里自在。”
一个家字出口,才发现这句话出奇地真实。她一时咬紧牙关,才忍下突然的泪意。
傅易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两人沉默片刻,韩松问道:“将军有什么心愿吗?”
她忘了叫义父,傅易也不在意,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韩松说道:“殷先生说,人要知道往何处施力,才能学有所用。我想他说的对,我要有一个读书的目标才好。但是想了好多事,都远在天边,不切实际。”
傅易笑道:“所以你要把我的心愿当成自己的心愿吗?”
韩松说道:“是呀。将军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双眼明亮,说得十分坦然。傅易一时不语,半晌说道:“读书不必为人。殷潜光行事只图功利两个字,你不要被他误导。”
只听一人道:“我就说他还要怪我。”只见两人进来,一人披发长袍,正是殷昀。另一人身着戎装,面相和善,却没有见过。
傅易背后说他被撞见,倒也很泰然,转身说道:“我也不曾请你帮忙。”
殷昀嗤笑一声,显得难得地生动。他走到案前,广袖一挥,韩松忙不迭地给他让开了。殷昀自己坐下,又以目示意另一人对坐。他往屋中望了一圈,自己伸手倒了碗茶,一边说道:“罗全功那里没有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