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坊的院落在白日里总是显得有些冷清,院子里的红梅灼灼其华地绽放着,狠狠得发着亮,似乎与坊的姑娘争相斗艳一般。 画扇倚在窗户边仔细瞧着,护院们蹲在主院的墙根下买定离手,有几个输红了眼无端的吵吵起来。 画扇揉了揉脑仁,疼得厉害。 自那日送走了二位王爷,似乎就落下了头疼的病根,隔三差五地脑仁生疼,看了几次郎中,吃了好几贴药,竟是没有丁点儿作用。 画扇想了想,琢磨着是该将去年埋在鲤鱼池旁的美人醉挖出来好好品尝了,倒也好缓缓这头疼的毛病。 美人醉,美人醉。 可是又有多少美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酒,终究只能麻痹理智,却无法忽视心头那千斤坠般的痛苦。 自多年前爹娘死于战乱,爹爹生前的酿酒手艺倒由她传承了下来,如今每年一酿,这酒便成了画扇的心头好。 自然,酒是可以让人短暂的忘却忧愁的。 正准备叫上轻语一块去院子里挖酒,却瞧着姑姑的小跟班一路小跑过来,紧着叫着画扇,说是姑姑有请。 画扇朝着小跟班点点头,便跟了上去。 还没到姑姑房里,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声音妩媚得紧,听起来画扇就觉着让人浮想联翩。 才踏入屋里,姑姑就上前笑眯眯的叫上她,一脸肥肉挤到一块儿,活像庙里供着的胖仙童。 “可算来了,来,我今儿给你介绍一个新来的美人儿” 说着姑姑就上前拉着她的手,画扇不着痕迹地躲过了姑姑的小胖手,朝她笑了笑,径自地走向了屋内。 屋子里倒是暖和得紧,屋内四角都夹着金铜黄盆,盆子里火炭正噼里啪啦得燃得欢实,才从院子里赶来的画扇重重地出了口气,感受到温暖,总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活泛了起来。 这才瞧见屋子里坐着个紫衣姑娘,一头长发及腰,动作里总是带着十足的媚态。那姑娘也朝她看了过来,眼波流转间,还没听见她说话,似乎就能感受到一股子让人无法抵御的妩媚。 画扇朝着对方点了下头,心里倒是暗自惊讶,这么个魅人的女子,姑姑上哪儿找来的? “哟,这都瞧上了。这位是新来的舞娘,叫做另尧。这位就是名传天下的画扇姑娘了” 姑姑从外厅走来,赶紧叫小厮上了些糕点,紧着叫另尧多吃一点。 画扇心头笑了笑,姑姑手段果然还是老一套。 “今天就让两位姑娘认识认识,这往后的日子两位可要通力合作了,你们放心,有我一日的赚头,我绝不会亏待二位姑娘半分” 出了姑姑的屋子,画扇准备径直回屋,却没想到被那位另尧姑娘拦了下来。眸子一转,就走到了画扇跟前。 一股异香涌入鼻息,画扇皱了眉头,不解地看着另尧。 “姑娘何事?” 另尧笑了笑,一双芊芊玉手攀上画扇下颚,浅浅用力便抬了起来,仔细端详半晌,似乎在她的脸上寻找什么。 画扇心头微惊,被人这么挑着细看,似乎像是看待宰的小羊般,眸子里竟是戏谑轻视。顺手拍下了对方的手,打算扬长而去。 然而身后的人似乎不大甘心,对着她的背影嘲讽的笑着,道:“神月,这三千年你过得可好?” 画扇顿足,转身疑惑得瞧了瞧另尧,一双眼里充满不解:“你是在叫我吗?” “听说这一世你变了许多,今日瞧来,当真如此”另尧缓缓的走向画扇,嘴角仍擒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画扇努力的敛住一丝不自在的表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欠了欠身,准备离去。 “你可还记得东华山下绵延百里的地狱之火,三千万无辜百姓因这场孽火灰飞烟灭,都是因你而起,如今你倒是活得有滋有味的” 另尧朝画扇的背影吼道,嘴角一丝喋血残忍却十分可怖,路过的下人浑身颤抖的跑过。 瞧着画扇归来,轻语赶紧放下手中和炭的铁棍给她布茶。画扇抱着茶杯囫囵灌了一口,这才发觉背心的汗衫已被汗水沁头,许是才从外面回来,此刻透着十分的寒意。 紧着换掉了一身汗臭衣衫,洗完澡倚在踏上,忽而想到另尧那一番莫名的话语,只觉得暗暗心惊。 近几日这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般的话了,而自己在听见另尧脱口而出的时候竟觉得心里十分害怕,无他想法,只得落荒而逃,就好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样,然而无论是什么,画扇只觉得那是一种由心底产生的无可预知的恐惧。 心里纵是感到惆怅,却在瞧着轻语笨手笨脚挖酒坛的模样时笑了起来,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笨拙的有些可爱。 青梅坊也有些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最初的时候是被卖到这里,什么都不会,嗓子还没张开,也不会跳舞,姑姑就让这些丫头给姑娘们做使唤丫鬟,等到丫头们长大一些,在姑娘那里学会写东西,能唱歌跳舞了,姑姑也允许这些丫头登台表演,若运气好的,得到客人的赏赐,就自己留着,等着以后给自己赎身。 画扇的轻语不是被卖到青梅坊的,而是画扇自己在街上拣的。 去年冬天,十年罕见的大雪湮没了整个皇城。画扇也是个怕冷的主,巴不得冬天永远不要出门,怎奈的姑姑应了城西的徐员外,说是徐员外办寿,请青梅坊的画扇姑娘前去表演,到时候自有打赏。 画扇看在钱的份上,便也迎着冬日的寒风走上了这一着。哪晓得回来时在城门口遇到了个小孩,蜷缩在墙脚边,冷得发抖,甚是可怜。画扇想到自己的命运,打小没有爹娘,唯一的师傅也去世了,挺是凄凉。把这小孩带回青梅坊,没想到居然是个姑娘。画扇只要把她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取个名字,就叫轻语。本打算等过几年姑娘及姘了,就找个老实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如今瞧来,这般可爱的轻语,怕是不止这点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