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对沈长音的印象委实很单薄了,教坊司的舞姬一茬茬地换,面孔总是新鲜又娇嫩的。
时隔数年,她只隐约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娘子,有着姣好的面容,轻盈的身姿,跳起舞来像只活灵活现的精灵。
赵珩喜欢她身上盎然的灵气,特特破格擢她为教坊司新排舞曲的领舞。她也果然不负她所望,虽说年纪轻轻,资历也不足,却把那支舞跳得极好,让教坊司诸人心服口服。
后来依稀记得好长一段日子不见她再进宫跳舞,她偶然想起来把教坊使叫过来问了几句。教坊使只说是染了病回乡养疾了。
她彼时并未放在心上,只略略觉得有些可惜,而后不久十岁生辰宴上的刺杀,让她对这些歌舞笙箫再提不起半分兴趣,自是把这些都通通抛之脑后了。
直到如今魏长砚这般提起,她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赵珩抬眼看着魏长砚,手里下意识地摩挲着玉瓷药罐,思绪转了又转。
怪道他去了一回麟德殿后便情绪不稳了,定是今日教坊司的舞曲舞姬们有不妥之处。
显然易见的,她记不甚清的那位小娘子,与他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人,且眼下定然过得不太好。
她细细琢磨着他复杂的眸光,悲痛与愤恨占了大半,却并无多少忧虑。
赵珩心下顿时有些忐忑。恐怕那位娇柔美好的小娘子不只是过得不太好那么简单了,看来教坊使敷衍的那句回乡养病十有八九是捏造的。
她斟酌着开口:“朕记得的,她的舞跳得极好。后来再不见她进宫跳舞了,朕还问了问教坊使是怎么回事,教坊使说是染了病回乡将养去了。”
闻言,魏长砚垂了眼,敛去眸中的嘲讽与哀痛:“回乡?她是京畿人士,自小长在京城,京都就是她的家乡。”
赵珩沉默了半晌,片刻后出声问:“……她是你什么人?”
“她叫沈长音,前神策军副将,罪臣沈奚之女,臣的同胞妹妹。”
她闻言微微一怔,倒也未太过出乎意料。这般说起来,沈长音与魏长砚面貌虽不见得有多相似,却都是清秀出尘的好相貌。
“那她现在如何了?”
“死了,死在了垂揖五年的冬日。”他语气很淡,似乎平静极了,却还是叫她听出了几分风平浪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饶是赵珩有心理准备,仍是吃了一惊。
那不正是她十岁那年吗?
她抬眼看着魏长砚面无表情的样子,竟觉得自己连连问话太过咄咄逼人。她心里有些发酸,不忍再去揭他的伤疤。
他定是疼极了他那妹妹的吧!
皇帝不再出声问了,良久,他喉头滚了又滚,到底还是开口说了出来,目光深远,似是陷入了沉沉回忆之中:“当年沈家获罪,满门抄斩,臣和长音未满十岁幸免遇难。臣进了宫,后来多方打听得知她进了教坊司,隔着宫墙偶尔与她通通信。她从来不曾和臣诉过苦,但臣知道教坊司的日子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过。臣在紫宸殿侍奉陛下,每每发了月俸,便偷偷央人送出去给她。长音自小又体弱多病,没吃过苦,家门巨变,臣尚且苟延残喘、艰难求生,她又如何受得了?那会儿臣就在想,她是臣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只要她过得好些,臣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