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苏遥刚开书铺大门不久,便瞧见一位青年学子跑了来。
是小试当天那位活泼学子。
这学子眼角眉梢俱是喜气:“我来与苏公子道喜,青石书院的小试,苏言是第二名甲上。”
他拿出一封书信,封口处戳青石书院的章:“这是凭证,五月十日,请学生苏言入学。”
虽然昨日已知晓结果,今日苏遥仍开心得不得了。
他连连谢过这学子,这学子只大咧咧道:“嗐,那日我就说,瞧您胸有成竹的模样,定然是十拿九稳。果然么!甲上的成绩,我们青石书院可一两年都没有过了!”
他声音略大了些,青石书院如此响亮的名头,配他这响亮的声音,一时引来许多客人好奇来看。
听见阿言成绩后,更是称赞声一片。
苏遥忙谦虚应答,又觉得是件大喜事,合该大方地庆祝一把:“今日店中所有书籍并茶饮,一律六折。”
这折扣力度可不小。
那活泼学子立时欢喜地回书院拉人去了。
客人们自是愿意沾这喜气,午后更零星有几位家长前来:“不知苏小公子在不在?我家孩子明年也要小试,平日看什么书,如何温习,能否请教一二?”
阿言去乡下,昨日并未回,苏遥只得推脱:“他平日只看架上书籍,也没有多少特别。倒不如多问问家塾先生。”
那家长往架上一瞅,顿时蹙了眉:“尚公子家学渊源流长,大族教养子弟,咱们自然没法比。如今瞧着苏小公子看的书,也并无多少不同哎,我家孩子怎得这样不长进?”
他垂头丧气,又不信邪一样,趁着书铺打折扣,买遍了一遭儿架上经史文集才走。
旁边一客人偷偷叹气,小声道:“嗐,龙还生九子呢,人比人,可不气死人么?我儿子就不爱念书,榆木疙瘩一个,算盘珠子倒玩得顺我就是搬个书铺到家里,也求不来苏老板这种福分。”
苏遥笑笑:“精通演算也是极难得。”
“当年抓阄就抓的算盘珠子。”
这客人颇有几分得意,“反正书读得也不通,我早扔他去铺子学生意了。如今么,也算是有点人模狗样了。”
苏遥又与数位客人应酬一番,今日挂牌子做折扣,旧京的消息又一向传得快,生意倒是连绵不绝地好。
一直忙到夜幕四合,苏遥掌起灯,却瞧见一锦衣少年,踏着暮色而来。
这少年修眉俊眼,生了一副张扬的俊朗相貌,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姿却高挺,将一身墨蓝长袍穿得格外俊逸。
他瞧一眼书铺牌子,又稍稍打量苏遥一眼,行了个礼:“见过苏老板。”
行止倒是很规矩。
只是透着一股子不羁的少年意气。
苏遥只回礼:“小公子买书吗?”
他踏入铺中,略略地瞧一圈,偏头:“不买,我来找苏小公子。”
今儿来找阿言的人也太多了,苏遥又重复一遍:“阿言出门了,过两日才回。”
他微微打量这少年一眼,温和笑笑:“小公子找我家阿言,有事?”
那少年似乎微有失望,却又扬起眉稍:“我听闻,青石书院的小试头名,是他让我。我不服,想来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还能让我。”
他双眸乌亮:“我叫尚云朝,是苏言的同窗。”
苏遥方才便隐约猜到这少年身份,瞧着他落落大方的行止,心下不由感叹
果然与书中描写一样,打小就是个霁月光风的坦荡人物。
书中的小皇孙登基后,曾亲手写过一幅字,其中一句“朝云出岫”,便是夸赞股肱之臣尚大人胸怀磊落,品性洒脱。
不过如今年岁还小,没日后那么稳重。为这点子事,居然找上门来了。
苏遥只笑笑:“小试的评判成绩,皆是书院各位夫子商议得来,哪里有谁让谁这一说?”
尚云朝却稍有不满:“苏老板不必糊弄我。我家在书院中,也不是没有相熟之人。我知道,原本夫子们定下之人,并不是我,而是苏言。徐夫子更是为他争辩许久,最后山长才拍板定下我的。”
苏遥默了一下,只笑笑:“既是如此,又关阿言什么事呢?尚小公子不是该去找陆山长理论么?”
尚云朝似乎噎了一下,方沉声道:“若我担不得头名,那我不要就是。何必如此拉扯,倒显得是旁人让我?”
他颇有些心高气傲,很是不平:“听闻是一位外请的先生非要推举我。我倒不知,是哪里来的人,能在青石书院中掺一脚搅和?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就是,要他来施舍,算怎么回事?我……”
他话还未说完,门口便传来一个低沉声音:“你不想要,现在就能去找陆屿说。要是见不到陆山长,我派人送你去。”
苏遥抬头,见傅陵正立在昏黄灯影下,宽袖长袍,执一柄折扇,眸光淡淡的,不辨喜怒。
尚云朝自幼于高门中见惯了各种人,虽不识傅陵,打眼一瞧,却直觉他身份颇为贵重。
正一时噎住,便又听得傅陵低声道:“尚家如今就这样教小辈规矩么?晚膳的时辰,也跑到旁人家中闹事。你由着性子胡来,也不让旁人吃饭?”
尚云朝方才就让他的语气压上一头,现在傅陵抬出家教来,他却不好再开口。
听这语气,是世交中哪位长辈吗?
倒是没见过。
他一时憋闷,强行缓和下语气,却只与苏遥行了个礼:“冒犯苏老板了,我并非有意。”
又终究不忿:“且我不是来闹事的,不过是想见见苏言。”
“开学不就见着了?”傅陵又接口怼他。
尚云朝不清楚此人来路,不敢贸然顶撞,只能蹙起两道长眉。
苏遥忙顺势打圆场:“阿言当真不在,若尚小公子想和他讨论课业,改日再来就是。”
又笑笑:“你是阿言的同窗,自然该多走动。若是来,提前说一句,我与你们备点心。”
尚云朝也并非胡来的性子,苏遥脾气这样好,话说得如此客气,他虽还有些憋屈不平,也只能走了。
书铺中骤然静下来。
已向季春,和暖得很。
暮色中,遥遥飘来些细碎的花瓣。
还有几味烟火,不知是谁家在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