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怀中小美人的贴心耳语,福康安站起身,把她轻轻放在宽大的扶手椅里面。
然后,走到那个红衫女子面前。
方才捆人的丝巾外面又加了一层麻绳,在雪白的手臂上勒出斑斑痕迹。
她被两个小厮摁跪在地上,脸上刚被吉祥甩了一巴掌,嘴角淌着血,神色依旧傲然。
福康安看了她一眼,转头道:“斯当东爵士,既然和中堂说是误伤,那你不该问问这位潘多拉姑娘,她为何要身藏利器,平白无故的来误伤我?”
斯当东小哥早就想好好审审她,只是苦于一群横眉立目的仆人虎视眈眈,又有和珅一直逼问,才没得着机会。
他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几步走过去,在那女郎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You are bitch!Why are you doing that?”
硬气的女郎生生受了这一脚,把脸一仰,毫无惧色看向斯当东小哥,口中吐出的英文,与刚才大不相同,又急又重,还带着浓郁的泰米尔的口音。
阿三的英文发音,一向都不是太亲民,那女郎本就情绪激动,话中还夹杂着一些印度地名。
香见坐在椅子上,饶是支棱着耳朵细听,还是只听了个大概。
果不其然,这红衣女郎藏了隐情。
原来,她父亲是驻扎印度的军官,母亲是印度贵族,迈索尔之战中因为不服从长官的军令屠杀俘虏,而被当作印度间谍处决了。
而这位女郎,本来是要充当营妓的,但却被马戛尔尼爵士挑中,变成了英吉利使团结交大清朝官员的一件礼物。
她憎恨这些同胞,假意应允献舞求欢,心里只想着杀了他们要巴结的清朝大官,坏其图谋,也算是为一家子报了仇。
“小爵士,问得如何,还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要不要我叫个通译过来?”眼看小斯当东拧眉不语,福康安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迎向福康安的意味不明的眼神,小斯当东咬了咬牙,“福将军,处死潘多拉,可以平复你的怒火吗?”
“杀人灭口,这样不妥吧?”福康安似乎并不意外,嘴角勾起轻蔑笑意,“我看还是要请刘崇如大人过来,大理寺过一堂,好好审一审。”
“No!”小斯当东立刻开口阻止。
他那张带着雀斑的年轻面容有些沮丧,顿了顿,才似乎下定了决心,“福大将军,潘多拉刚刚失去了父母,她与马戛尔尼爵士有些误会,才想破坏我们与大清朝的友善关系。她只是情绪失控,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您。您想怎么处置她,才能,才能让您满意?”
福康安一边听他说着,一边仿佛无意的朝香见看了过去,见她微微点头,才放心听的是实话。
眼看着小丫头趴在椅背上,又对着自己比口型,仿佛是在说,不能轻易便宜了他。
再想想她刚才跟自己罗列的那些个东西,还说什么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皱了皱眉,都是说不出口的市井之气。
香见观察着福康安神色变换,已经瞧出了他不愿讨价还价的大爷心思。
心里叹了一声迂腐,但这个机会的确不能错过,干脆直接替他开口。
“托马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凭着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人证物证齐全,把你们一个使团的人都拘起来也不为过。到时候,就算大清朝皇帝开恩放你回去,可一纸国书送给你们的王,随便提一句是因为这么个女人坏了两国交情,你父亲,还有马戛尔尼,这爵士的头衔都还要不要了?”
“想想吧,人毕竟是你带来的,出了事,你总要有个认错的诚意是不是?”
她故意拉长的最后一句,像是突然提醒了小斯当东,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们还有其他的礼物,最新式的枪,可以飞行的热气球,宝石,还有鸦片,我们愿意补偿!”
“这就好说了嘛。”香见一笑,眼前顿时浮现出期待已久的猎物前腿落入陷坑的画面,“我们爷一向宽厚,知道你们也不算富裕,就要三样东西意思意思罢了。”
小斯当东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点头,一脸感激的看向她。
香见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样嘛,就是你们进给皇帝的转轮手/枪,福三爷用着不错,再送两百把来。”
小斯当东的眼神顿时凝固了。
“第二样嘛,”香见并不看他,兀自伸出另一根手指,“要马戛尔尼爵士写封信给你们的皇家军械厂,挑两个会制造枪炮的工程师送到京城来,为期三年,给福三爷的侍卫培训一下枪炮的维修保养。省得万一坏了,再找你们不方便。”
“你还有第三……”小斯当东苦着脸,颤声问了一句。
“当然,不过不用怕,最后一个最容易办。”香见带着笑伸出第三根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明知做不到,但她还是要试一试。
“第三,就是要你们马爵士写个字据,承诺东印度公司永不再向大清朝销售鸦片。”
厅堂里的空气瞬间有些窒息,小斯当东此刻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在演戏,一个用权势压制自己,一个假充好人引诱自己上钩。
这些东方人,真的都如撒旦一般狡猾,没有一句真心诚意的话。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恨恨的看了香见一眼,可没成想,明媚少女的眼中却是豹子一样的无情眼神,仿佛是藏了什么年深日久的仇怨,其间还夹杂着几丝莫名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