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玄见姜晏又要说话，紧忙打断他，朝孟琮沅问道，“太子这边，下一步咱们怎么做，朝臣和姜氏关系紧密，很难分化。”　　孟琮沅看了一眼窗外，假山流水，丝雨纷纷，庭院里绿草发着新芽，一片莹润的绿。廊下放着齐整的一排花，其中一株茶花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纤细的绿茎支撑着她的清新与娇弱，丝丝雨滴落在花瓣上结成晶莹的露珠，挂在花瓣上摇摇欲坠，像是美人垂泪。　　他缓缓转过头，低声道，“顺势而为，我们只需等，太子现下沉得住气，不代表姜厉和雍王，还有那些被他们扔下的弃子也沉得住气。”　　以往，太子和姜氏把持朝政，朝臣要么趋炎附势，要么保全自身，没有人敢公然与他们对抗，只要敢提出异议的都会被打压。越是这样，这些人越不会消沉，他们很快会随着皇帝的态度站到他的身后，当初这些是太子和姜氏亲手拒绝的，现在成了反对他最有利的筹码。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风起于青萍末，汇聚起来，就是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姜晏很迅速的反应过来，玩弄着几根纤长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就算雍王偷偷跑回来又怎样，皇帝不想动他，咱们做再多也是白费。”　　钟九这才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是说，雍王会偷偷的从属地跑回京城，继续帮太子筹谋。而姜晏小公子举一反三的把之前主子的话拿出来，雍王回京这件事并不是皇帝的弱点，不足以一击即中。　　孟琮沅不予置否，也不多加解释。对钟玄道，“让影密楼盯着雍王的动向，太子这边不急于一时，重点还是放在东境那边。”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齐王那边，查到什么了？”　　钟玄道，“查到一点眉目，现在还不确定，等确认了再汇报给您。”　　姜晏道，“影密楼，这名字一下就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　　钟九和钟玄闻言很快对视一眼，当年池笙笙统领的影密楼，想起来都让人有些心悸。他们很快交流了想法，随后，钟玄对孟琮沅问，“要不，咱们换个名字，这名字是有几分不妥。”　　孟琮沅想了想，道，“叫千机阁吧。”　　***　　上京城的春天风景宜人，人们相邀着出门踏青，怡然而自得。然而，也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缠绵细雨，昭之发现这幅身体，不止是冬天、春天也有些难捱，特别是不停下雨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根子疼，既不能挠也不揉，只能生生受着，她的精神饱受摧残，人又消瘦了几分。　　喜服很快送来，穿到身上一比划腰围大了些，又拿回去继续改。昭之院子里的各色小花争先恐后开放着，丫头们隔三差五的摘一些，放在屋子里，驱散了一些病气。　　其余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当，上午去书房看文书，下午去珺娘店里，晚上再看看书或者直接上床休息，除了精神差一点，其他都还好。　　很快到了四月初十，淮王与王妃大喜之日。　　这一年，京城津津乐道的两桩婚事，一桩便是姜家嫡子娶了刚刚没落的士族之女班青，据说那可是郎貌女才，班氏女才智和武艺皆在其夫君之上，婚前姜舜可是大闹数次拒绝这桩婚。上京城里最著名的赌坊□□为此还开了赌局，赌一年内班氏女会不会被休。另一桩便是新封的淮王与王妃弱弱结合的这门亲，一个是被忽视多年的王爷，一个是在京城这个世家遍地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年时间的寒门女，虽然家世背景不算匹配，不过据说是王爷求得太后亲下的旨意，所以必然也是佳偶天成，能长长久久。　　如此盛事，再加上气派的红色仪仗队引来了上京城无数百姓的争相观看，钟玄安排了下人跟在仪仗后面派发喜饼，皇帝也派了一队羽林卫跟着他们谨防发生踩踏事件。　　顾府里，张灯结彩、热闹如春，昭之穿着红彤彤的嫁衣，身后是顾繇找来有福气的老婆婆，老婆婆一把握着她漆黑如玉的发，梳子贴着她的头皮一点点往下游离，老婆婆脸上布满皱纹，笑容很是慈祥，声音更是慈祥。　　“一梳梳到头，福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末梳梳到头，永结同心佩。”　　昭之听着她的声音，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圆满的时候。不但下了祁山，游历了四海，还有了心上人，嫁给心上人做他的妻子。这些曾是她心里不可企及，虚幻而瑰丽的幻影，此时，不止是在梦中，而是在活生生的世界里。　　震天的锣鼓声中，昭之拜别了父亲，由着喜娘扶着上了花轿。　　布置华丽的喜房内，两尊臂粗龙凤宝烛燃着，宫人们消无声息的矗立在角落，昭之坐在床沿上，她们都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大厅里的喧嚣传不到这里，昭之隔着盖头也感觉到眼帘一片耀眼夺目的红，喜气而热闹。突然想起成婚前几日，太后娘娘把她召进宫里一顿训话，什么女人一定要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夫君之类的。昭之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把太后的长篇大论听进去了，磕了好些头，太后娘娘面上有着欣喜更多的是不舍，原来，在皇宫里有一个老太太也和她一样，心疼着同一个人。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口走进来，紧接着黑色的靴子走到昭之眼前，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再往上就被一片红色挡住了，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盖头被揭开，出现在眼帘的是她的夫君，昭之有些目眩，孟琮沅温良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清隽沉静的面容上，隐约带着点笑意，深沉晶亮的眼，仿佛看到人心里去。　　昭之觉得面上变得滚烫起来，她伸手盖上他的手背。唤了一声，“夫君！”　　孟琮沅低笑了一声，弯下腰凑过来在她唇上印了轻不可闻的一个吻，昭之觉得心也变得滚烫，好长时间没看到他，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的，这一刻却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孟琮沅转身去倒酒，昭之这才打量他们的喜房，宫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退下了，门窗紧闭四下无声，屋内一道道红色的纱幔高悬，满室皆是朦胧温柔的红光，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孟琮沅坐在桌前，橘色的光影里，清隽俊美的面容轮廓分明，一身火红紧致的喜服，腰束玉带，姿容如玉，风采倾世。他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每次刚出现的时候总是教人心悸不已，随后他周身所在就会生出一方静谧清寒的天地。　　“昭昭，过来。”孟琮沅倒好酒，扬杯唤她，语调缓慢，声音低沉清润，犹如一泓清水从昭之滚烫的心上缓缓淌过。　　昭之收敛心神，笑靥重新盛放，站起身，拖着宽大的襦裙袅袅前行，走到他面前。　　***　　晨光透入窗棂，漫长的一夜过去了，昭之睁开眼睛，喉咙如同火烧，动了动酸楚的身体，艰难的起身穿衣，孟琮沅不见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　　房门突然被推开，明修和明镜端着盥洗物品走进来，她们是顾府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收拾好以后，钟九敲门进来，说是王爷已经在前厅等了，吃过早饭，他们便要入宫去拜见皇帝和太后。　　这一路上，昭之不住打量孟琮沅，他会喜欢什么样性格的女子，喜欢什么打扮风格的女子，又喜欢女子穿什么衣服呢。　　孟琮沅骑在马上，见她频频看他，跳进马车，“怎么了？”　　昭之眨眨眼，笑道，“丑媳妇要见公婆了，有些紧张。”　　孟琮沅原本紧抿的嘴唇咧开一条缝隙，熠熠有神的眼睛弯了一下，原本寡淡的面容多了些温度，活色生香。　　昭之伸手握他的手，“孟琮沅，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该多笑笑的。”　　孟琮沅反握她的手，将两只手放在自己腿上，并没回答。他能这样简单笑的时候太少了，他自己也从没意识到平时给人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和煦的春光随着马车的行走隐隐约约照进来，昭之靠在孟琮沅身上，忍不住又开始犯困。昨夜她压根没睡多久，现在嗅着他好闻的味道，整个人都松动下来。　　进宫后，威严肃穆的皇帝和高贵端庄的太后娘娘端坐上方，贵妃身体有恙并未出席，他们的面容都是庄严平静的，这便是靖国最尊贵的两个人，从今以后，她要随他喊父皇，皇祖母了。　　“父皇，请喝茶！”　　“皇祖母，请喝茶！”　　敬完茶，太后娘娘将昭之叫到宫中，皇帝和孟琮沅父子两个去御书房谈话去了。　　太后娘娘打量着昭之的面容，到底是江湖出来的，没有高门大户世家女子出来的沉稳和端庄，幸而眉目间的灵动增添了几分可人的喜气。她心底生不出喜爱之情，但到底是孙子亲自挑的，她客气的训了几句话，又赏了些东西，拉着小丫头说着体己话，孟琮沅就过来了。　　昭之转过头去看他，孟琮沅进来后与太后身边的嬷嬷点头，随即走到昭之身侧揽住她的腰，昭之暗道不好。果然就见太后娘娘的眼色微变，厉声道，“怎么，还怕哀家欺负了你这王妃不成！”　　昭之闻言拉他的手，没想他力大无穷，不肯放手，昭之只得垂眸敛目等太后的训话。身侧的孟琮沅却道，“皇祖母，好好看看，有没有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之相？”　　昭之惊愕抬头看他，孟琮沅脸色前所未有的柔和，冷清的眼里一片和煦温润的流光，平日紧抿的唇扬起一点弧度。这样的他，她是在西屏峰见过的。　　太后绷着脸不说话，她身边的老嬷嬷却笑出声，太后斜眼过去，斥道，“你笑什么！”这话说完，她自己也是唇角上扬，威严的目光变得慈祥亲和起来。　　孟琮沅继续道，“皇祖母，有没有嘛？”他平素沉静冷清，说话的语气要么平平淡淡要么声音压得低沉，这时候说的话却有几分孩子气，仿佛十岁幼童在父母面前献宝撒娇求表扬。　　太后松口道，“有，有。你们俩赶紧给哀家添个曾孙，那才是真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刚刚那个冷着脸训斥她的高贵老太太，原也不过是个疼爱孙儿的老奶奶，她的目光也不再是高高在上，偶尔从她脸上掠过去的时候也带着点点慈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