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心愈总是不愿深聊,时沐阳心情有点儿阴郁,为免两个人都沉默使得宋心愈尴尬,时沐阳便给余塘打电话东扯西扯些没边没沿的事儿,电话里余塘几次要挂电话,他都没让挂,闲聊的就快连余塘每天吃了哪些菜上了几遍厕所都摸透了。 许久,时沐阳开车载着宋心愈终于到了时沐阳口中的朋友家的中医店。店开在六都街上的一个胡同里,六都街和宋心愈家和时沐阳家刚好是一个三角形的方位,车上的这四十分钟让宋心愈有些昏昏欲睡,下车时眯着眼,有些困顿的样子。 中医店的店面不大,两边各有一个蔬菜水果店和麻辣烫店夹着它。一楼牌子上白底黑字写着江氏大药房,二楼牌子上黑底白字写着江氏中医养生馆,很明显老板是江氏同一人。 但是一楼西药,二楼中药……宋心愈猜测这个江氏老中医的脾气会不会有点儿古怪? 宋心愈有点儿清醒了,亦步亦趋地跟着时沐阳走进一楼西药房,门口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大夫正在给一位老大爷量血压,中间儿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的女大夫正在摆药,看见她和时沐阳进来,更确切地说是看到时沐阳进来后,眼睛顿时一亮,赶忙停下手里的活,热情地走过来指着楼上说:“阳哥来啦,江叔在上边儿呢,他一个人。”又在看到时沐阳身后的宋心愈后,面部表情愣了一瞬,试探地问:“你和阳哥一起的?” 时沐阳笑着点了点头说:“嗯,我朋友,来看看江叔,妮子把这店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真能干。” 叫妮子的年轻女大夫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又要说什么,时沐阳转头用手虚扶了一把垂眉顺眼小媳妇儿似的跟着他的宋心愈,“怎么不舒服了吗?” 宋心愈摇了摇头,躲开了时沐阳的手臂,在外人看来俩人倒像是吵了架的小情侣,叫妮子的女大夫摔了药盒,冷着脸走出店望天去了。 二人走到一楼西药房的尽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中药味儿瞬间扑鼻而来,接着宋心愈就看到一个坐在茶桌旁左手夹着烟,右手正捧着西瓜吃的满嘴西瓜汁儿的身穿白大褂中年人。 宋心愈:“……”这个中医咋好像并不注意养生? 时沐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中年人蹭了满嘴西瓜汁儿,抬头间看到时沐阳二人,时沐阳身后还跟着一个脚下发飘脸颊绯红的小姑娘,张口就道:“咋的怀孕了?我这儿不管打-胎。” 宋心愈:“……”好想走啊…… 时沐阳:“……”我忍。 时沐阳微笑着介绍道:“江叔,这是我朋友宋心愈,她手腕疼,麻烦您给看看。” “别叫叔,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才四十五,差辈了。”叫江叔的中年人坐在原位未动,冲着宋心愈招手说:“小心啊,哪只手疼?来,伸出来,袖子挽上去。” 怎么新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小心…… 宋心愈绕过时沐阳,走到江磊跟前,挽好袖子,伸出左手臂,“这,这个。” 时沐阳探头看宋心愈露出的小胳膊,又细又嫩的白,可以想象她其他被覆盖的肌肤该有多么细腻滑嫩……时沐阳晃了晃脑袋,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我看看,我看看,放松放松。”江磊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在宋心愈手腕上先摸了把脉,然后在宋心愈手腕上轻轻一掐,宋心愈顿时疼的整张脸都挤到一块儿了,还一边咬着牙死不出声。 时沐阳道:“你轻点儿!” “你喊什么喊,这小姑娘都没喊。”江磊动作还是没减轻,来回掐着宋心愈的手腕感受骨头和筋的顺序,又一路掐到宋心愈的胳膊肘,忽然抬头呵斥时沐阳:“你是不是给她揉了?!” 时沐阳刚要反驳,宋心愈忙说:“没,我,我,我自己,揉的。” “哎哟你还挺护着他呢。”江磊呵呵地笑了两声,笑得宋心愈脸蛋又红了。 “揉是聚,切是散,这手腕儿哪要是肿起来了,千万不能揉,你就离心性的切它。”江磊絮絮叨叨地说:“你别瞧着这手腕小,可有八块骨头六条筋呢,钩骨,月骨,舟骨,三角骨,豌豆骨,大多角骨,小多角骨,头状骨八块骨头,阴阳两侧各三条筋,稍一不注意就错位,一错位就……”江磊话忽然一停,又和气的问宋心愈,“有旧伤啊?什么时候伤着的?” 宋心愈被掐得很疼,硬撑着不吭声,这会儿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很,早了,高,高中的,时候。” 时沐阳眉头锁了起来,怪不得头回见面她就备着云南白药和红花油。 “能给你复位,没什么事,就是会很疼。”江磊对宋心愈说完,神色复杂的看了时沐阳一眼,“数数吧,十五个数。” 时沐阳靠近了宋心愈两步,低声说道:“疼了就喊,就哭,别忍着,在人前哭总比回家后一个人闷声哭来得痛快。”他又伸出手放在宋心愈嘴前边儿,“实在疼就咬我。”看了看宋心愈低头不吱声的样子,知道他又被无声拒绝了,便放下胳膊,开始数着,“1,2,3,4,5……” 才数到5,就听宋心愈发出一道重重的闷声,时沐阳跟着呼吸一重,体侧的手指不由得握紧。 江磊道:“继续数啊。” 时沐阳继续数,“6,7,8,9,10……” 宋心愈似乎已经疼得屏住了呼吸,江磊道:“放松,别暗暗跟我使劲儿。” 时沐阳已经不数了,手轻轻放在宋心愈的肩膀上,像抚慰一样让她放松,动作即柔和又叫人无法抗拒。 沉默的五秒过后,两个咯哒的声音响起,江磊已经给宋心愈完成复位,“动动看试试。” 宋心愈动了动手腕,抬头看向时沐阳,惊喜道:“不,不疼了。”继而转头又对江磊道:“谢,谢谢。” 宋心愈又露出了她灿烂的笑脸,弯弯的月牙眼,单纯可爱的小白牙,还有额头上刚才疼得冒出的小细汗也渐渐地散了,时沐阳心情跟着好了起来,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的小脑袋瓜儿。 想着江磊刚才说的话,时沐阳又问江磊,“旧伤是怎么回事?” “你问她啊,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有旧伤就容易在不注意的情况下复发。”江磊说着又回去继续吃西瓜了。 时沐阳正要问宋心愈,她却走过去对江磊说:“大夫,我抓,抓点药。” 江磊和时沐阳一同诧异地看着她。 宋心愈说:“黄芪二十克,丹参二十克——” 江磊惊喜道:“哟,小心还懂中药呐?” 宋心愈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道:“元胡,瓜篓,半夏——” 江磊皱眉问:“你没有心脏病啊,谁跟你说你有心脏病了?” “不,不是,我婆,婆婆。”宋心愈解释道:“她心脏,不,太好。” 江磊又惊讶地问时沐阳,“你妈什么时候有心脏病了?你爸没事儿吧?” 时沐阳:“……”头好疼。 时沐阳按着脑仁儿解释说:“婆婆是指她外婆。” 正在这时,风风火火的胡松却从楼下满脸窃喜的跑了上来,看到时沐阳和宋心愈两个人,胡松顿时一愣,“什么情况?” 江磊和宋心愈在里边抓药,时沐阳顺势拦住了胡松,轻描淡写地说:“她手腕脱臼了,被殷柔给拽的。” “这……”胡松心一惊,可千万别找他算账啊,一脸正义的推卸责任,“我俩分手了,你去找殷柔吧。” 时沐阳嗤笑了一声,“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正说着呢,时沐阳手机专设的急迫的铃声又焦急的响了起来,时沐阳锁着眉头对胡松说:“你照顾宋心愈,我去接电话,别跟她谈拆迁的事。”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小声说:“她和那些钉子户明显不是一根绳上的,你先做个她签字的假合同给他们看,把他们骗住了尽快签字,签完字就赶紧把房子拆了。至于宋心愈,周围人都搬走了,房子也都拆迁了,水电再一停,里面的老人孩子也没办法在那继续生活,到时候房子就算不签字,该拆也拆了。她脸小,不会跟咱们撕破脸皮拖到最后的,所以不用跟她谈房子的事。” “你太坏了,一天天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你打算留着她了呢。”胡松笑嘻嘻的冲他挥手让他赶紧去接电话,等时沐阳一离开,走到宋心愈身边,心想他问一嘴她什么时候签字应该不犯什么毛病吧,就撑着药台笑说:“美女你也在啊?打算什么时候签合同呀?” 宋心愈在低头等江磊抓药,没吱声,胡松这一开口就踩不住刹车了,噼里啪啦地说:“我和时总一直挺为难的,好几方都催着我们,钱都快散没了,你们村子本来谈好的那几家,现在都嚷嚷着说你什么时候签他们就什么时候签,我们这已经投出去不少钱了,眼看你再不签的话,这个工程都要黄了,再说你想要什么数字,你也得跟我们聊一聊啊对不对。” 宋心愈已经抓完药付了钱,对江磊说了谢谢,转身低头往楼梯口走,胡松还在跟着她喋喋不休胡说八道,“你和时总也见过好几次了,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他人比较温和,他一直很难开口跟你谈拆迁这件事。前两天你撞车那回,你也听见他说他喝酒的事儿了吧,他天天为这事儿失眠,不喝酒就睡不着,喝完酒就休息不好,都成死循环了。他现在还被一些其他的事情缠身,但他就是不说,他是那种不会开口麻烦人的人,还看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又送你画展票,陪你看画展,还借你车,你把他车撞了吧,他一句怨言都没有,还把我车借给你……” 宋心愈忽然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转身对胡松轻声说:“字,我签,但,能不能,我最,最后签?” 胡松:“!!!” “行行行,只要你签就行,想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胡松激动地说:“这两天我就给你送合同去。”说着又不理解地问:“怎么突然就又可以签了?为什么?” “我不,不想,耽误你,你们。”宋心愈坦诚又艰难的回答:“但我在等,等一个人回,回来,所以想,最,最后搬,不想他回,回来找,找不到,我。” 胡松试探地问:“等……你妈妈?” 宋心愈摇头说:“一个朋,朋友。” “男的?”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宋心愈身后。 宋心愈转过头来,看到的是气场莫名有些冷淡的时沐阳。 宋心愈慢慢地点了头,“嗯。” 时沐阳这几天的新鲜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心里的热乎劲儿也一瞬间变凉了。 他还当她是单纯的小白纸呢,以为可以任由他在这张小白纸上面画花画草画小人,原来是早有青梅竹马,怪不得他怎么撩她都不回应。 要知道人在火炉旁也会冻死的,如果有人不理他。 只能用雪去揉搓冻伤的双手双脚。 哎。 时沐阳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把车钥匙扔给胡松说:“我一会儿有事,你开车把她送回去吧。” 胡松指着楼上说:“我来取东——” 时沐阳对不明所以的宋心愈点了下头,“有事随时联系我,注意手腕别再抻着了。” 宋心愈结巴地说:“哦,好,谢,谢谢。” 时沐阳又要说什么,但只叹了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胡松看时沐阳脸色不好,忙跟宋心愈说了一句“稍等”,就大步追了出去。 胡松跟在时沐阳身后唠叨着说:“你生什么气啊,你看她这样什么都会还自己生活的女孩,估计换灯泡修水管这种事都会做,肯定经历的事儿挺多的,肯定要有个信念在支撑着她啊,不然爹妈都没了,也没有亲戚帮她,她早抑郁自杀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劲,人家等的没准儿就是邻居家一个对她挺好的小哥哥,可能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人家等的可能就是一个念头,谁心里最深处还没有个小执念啊,房子一拆,执念就没了,你不怕她自杀啊,我上回谈的那老太太,房子拆的第二天人就没了,你看看你好不容易对一姑娘感兴趣了,她还是你一福星,你怎么说尥蹶子就尥蹶子不干了呢,你冷静冷静……” 时沐阳已经拦到出租车,这时终于回头道:“看见江叔模她脉了,一会儿你问问江叔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调理的。”接着上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