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愔站在那儿,抬头看张恕。
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形,隐在阴影里。
离开了张老爹院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的光芒,便是身边站着的人,神色也看不太清了。
“你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
听见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张恕的拇指轻轻在食指和虎口上摩挲了几下。
这个问题又把他给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
明明来的时候很是郁闷,可见到她笑,见到她围在自己的身边轻声娇气地说话,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闻愔见他又没有吭声,她也没有再问,绕过他走了。
天色已然全黑,寨子里也几乎没人走动。
闻愔只听见自己脚下踩着沙石的簌簌的声响。
过了一小会儿,身后的脚步声也响起,很快便跟了上来。
闻愔微微侧头,便能看见他就走在自己身侧。
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未及弱冠的少年,行事说话却像个老古板一样无趣。
闻愔忍不住又道:“张恕。”
“嗯。”
“给我说说你这趟护金的趣事吧。”
听她这样问,张恕很认真地回想。
白日赶路,夜晚时最是危险,三人一岗每两个时辰换一次,整夜也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到了地方,银货两讫,又日夜兼程赶回来。这期间他只直奔铺子给她买了东西,连街道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
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有趣的事。
思索了许久,张恕有些无奈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
闻愔抬脚,正要继续往前走,这时,小径两旁的灌木丛中上忽然闪了下,是黄色的小亮光。
“流萤。”
那一点黄色的小亮光就像是信号一般,闪了几下之后,灌木丛中忽然成片地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光芒此起彼伏,犹如天上星河。
闻愔伸手,在树丛中轻轻地一抓,待她把手展开在张恕面前时,一只小小的流萤乖巧地趴在她的掌心。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她把手举到张恕面前,笑着问:“可爱吗?”
说完不待他回答,她便对着小小的流萤轻轻吹了吹,然后手轻轻一扬便放了它。
闻愔自来了寨子后,这还是第一次夜晚出来,看见这么多的流萤,开心极了。
“我小的时候跟娘亲去庄子上,那是第一次看见流萤,喜欢的不得了,可后来年岁大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也没有时间再去庄子,都好久没有见过流萤了。“
“真没想到寨子里有这么多的流萤,可真是太好看了,我特别喜欢,以后每日晚上我们都可以出来看流萤吗?”
“我陪你的时候可以,你一人不行。”
闻愔走到张恕面前,站定,歪着头对着他左看,右看。
张恕没被她这般瞧过,脸上腾地一热。
“你……做什么?”
好在夜色掩护,看不太出来,但声音却能听出几分羞赧。
“年纪小小,说话简直像个老大爷!”闻愔掰着手指数到,“你,张老爹,阿星,元若,李妈妈,简师爷,除了李妈妈有点小坏之外,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的。”
闻愔是真的这样想的,是以她的神情认真,却又透出一份不解世事的娇憨。
流萤飞舞,萦绕在她的身旁。
这平日里看惯了的景色,也因为有了她,而感觉出了与往常的不同。
张恕不忍让她知道这真实的残酷,却又怕她什么都不知道更加危险。
他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你见过我杀人的样子,还觉得……这样的我是好人?”
张恕问完之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后悔了。
为何要问她?
待她再次想起那日的情景时,还会觉得他是好人?
闻愔没有直接回答。她抬头抓了一只小流萤,然后又放了它。
看着那一点小亮点,从自己的手中慢慢飞走,闻愔说:“人们都说流萤是人死后的魂灵所化,所以在看到流萤飞舞的时候,总是有一丝孤寂和悲凉。我就觉得人们想得太多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虫子嘛,欣赏它的可爱就好了,别赋予那么多的意义!”
她抬眸看向张恕,“你也一样。不要因为自己杀了人,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来偷金子,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在这个环境里,你没得选择。但是你要坚定自己的内心,不要管旁人的想法。”
闻愔说完走到他身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如果有可能,在你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能饶他们,便饶了吧。你杀人,你自己的心里怕也不好过。”
张恕突然发觉,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而是在发现真实的险恶后,还是愿意相信美好。
“你如果喜欢,我在寨子里时,都可以带你来看流萤。”
“真的?”闻愔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着张恕笑得娇俏,“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说到这里,闻愔忽然想起她想要请他帮忙却一直没有机会说的事,“我听阿星说,你会修补饰品,我有块玉不小心摔成两半了,你会修吗?”
“要看损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