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默然片刻,叹道:“公瑾葬在吴县,你还从未去祭拜过,是该回去看看。不过你才回来,还是休息几日再……”
“不必了,我想现在就走。”她似乎连一刻也不想再多待,淡淡道了一句“臣妹告辞。”便抬脚起行。
后面等候良久的一众武卫见此情形都惊诧不已,吴候亲自迎接,郡主竟然甩下吴候就走了?谷利走到孙权身边,低声询问道:“至尊,是否要拦下郡主?”
孙权望着孙尚香离去的背影,惘然长叹了一声,“她还是在怨我,罢了,让她去吧。”
冬雪初霁,晨光熹微,站在吴县旧邸早已斑驳的朱漆大门前,孙尚香蓦然生出一股恍若隔世之感,手放在铜兽首门环上,迟迟没有叩门。
冬歌知道她这是近乡情怯,轻叹一声,替她叩了几下门环。
不一会,门开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人站在门后眯眼打量她们,大抵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竟没认出孙尚香,“你们是谁啊?”
孙尚香认出她是服侍过吴夫人的老妪,鼻子一酸,哽咽道:“是我啊,陈妪,我是尚香。”
“郡……郡主?”老妪一脸不敢置信,张大眼睛往前凑了凑,待认出她来,双目瞬间涌出浊泪,颤巍巍向她伸出手,“真的是郡主啊!你回来了……”
孙尚香扶住她枯瘦的手,含泪点头,微笑道:“嗯,我回来了。”
跨进大门,向她过去居住的院子走去,沿途所见,杂草丛生的庭院被积雪覆盖了大半,无人清扫,砖瓦墙面久经风雨侵蚀,显出破败寂寥之意。
宅院荒芜,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孙尚香被此情景牵动愁绪,低垂眼眸,沉默地向前走着。
冬歌注意到,一路行来只看见零星几个仆役侍女,几乎每个人都懒散无比,看到陈妪经过,才象征性地拿起扫帚扫两下做做样子,待她们走后,便又不知躲哪儿偷懒去了。
曾经辉煌热闹的侯府变得如此冷清残破,冬歌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问陈妪为何会这样。
陈妪徐徐解释,原来自从两年前建业新都建成后,大乔夫人和孙绍、孙玥都被接了过去,如今还留在旧邸的仆人,除了像她这样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就是犯过事被贬至此的下人,已不可能再去新府服侍,人生无望,自然终日疏懒颓靡。
冬歌听完,又是一阵叹气。
三人走至那座熟悉的院落外,阵阵幽香从墙内传来,冷香沁人心脾,孙尚香深深吸气,忽然加快脚步走进院内,只见被冬雪覆盖的荒凉庭院里,那株红梅仍旧傲立,点点花蕊映着白雪,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孙尚香走到树下,伸手抚上曲虬盘折的老梅枝干,眉头渐舒,嘴角也终于有了些许笑意,“这棵梅树还活着。”
陈妪点头感慨道:“是啊,后园里的花草这些年无人照养枯死了大半,郡主院里这棵梅树倒是一年比一年长得好。”
冬歌左右看了看,见居所尘封已久,积雪深厚,若不清理干净根本无法住人,于是对陈妪说想唤几个人来帮忙清扫一下,陈妪恍然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准备去喊人,冬歌担心陈妪年纪大了看不清路摔跤,转身对孙尚香低语了几句,孙尚香点了点头,冬歌便扶着陈妪慢慢走了出去。
院里只剩孙尚香一人,她抬头凝望着这棵红梅,似陷入了过往回忆中,眼眶渐红,良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嗤,“我还以为见鬼了呢,原来真的是你。”
回忆被打断,孙尚香蹙眉回头,看清女子面容,不由愕然。
竟是徐妍。
她长发未挽,素面朝天,双手抱臂倚靠着月洞门,冷笑问道:“这旧宅都成冷宫了,你既然回来,不住建业,却住这儿?”
孙尚香反问,“那你呢?你为何会在此?”
这个问题好像刺痛了徐妍的神经,她的面色瞬间难看下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孙尚香沉吟了一下,如实道:“这是我住过十几年的地方,比起陌生的建业,我更喜欢这里。”
徐妍又发出一声嗤笑,站直身子,指了指孙尚香背后的房屋,“你那屋子落了几年的灰,一时半刻也收拾不干净,不想在冷风里站着等,就去我那儿坐坐吧。”
孙尚香没想到徐妍竟会破天荒地邀请她做客,微微一愣,徐妍见她迟疑,甩了她一记冷眼,“要来便来,不来拉倒。”说完转身就走。
孙尚香回过神,转念一想,年少时的那些矛盾现在看来也算不上什么值得记恨多年的大事,徐妍都不在乎,她还计较什么?遂微微一笑,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