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建安十五年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周瑜于巴丘病逝的消息传回南郡。功曹庞统急赴巴丘料理周瑜身后事亲扶灵柩送葬还吴。
孙尚香身披一身白狐裘斗篷立于廊下伸手去接雪花落入掌心须臾间便化了只留一丝冰凉。
仰头望去阴沉灰暗的天幕上飞雪如飘絮纷纷扬扬,仿佛一场无声的祭奠。
这样一个天纵英才当世良将终是人间留不住。
或许他早就清楚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所以才会急迫地想要实现取蜀的计划,可偏偏老天如此无情竟连他最后的谋划都不肯多施舍一点时间让他去完成。
他这样的万人之英,自然是从不惧怕死亡的唯一担心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明明眼前是大好时机,心里是满满宏图,死亡却猝然而至让他多年的努力和梦想在瞬间付诸东流。
公瑾兄长临终之际该有多么的遗憾和不甘?
孙尚香闭上双目,任雪花打湿脸庞寒风侵肌入骨。
心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翌日刘备来到她房里,请她陪同他去参加周瑜的葬礼,她沉吟良久,摇头拒绝了。
刘备诧异问道:“听闻夫人与周都督情同兄妹,周都督英年早逝,备亦深感痛心,夫人难道就不想去送周都督最后一程吗?”
孙尚香抬眸对上刘备满含关切的目光,心里悲痛之余,越发对他这副虚伪矫饰的面目感到厌恶,遂不再忍耐,冷冷一笑,直接问道:“皇叔真的倍感痛心吗?还是比谁都感到庆幸?”
刘备微微愣住,随后移开目光,默然许久,长长一叹道:“难道刘备在夫人心中,竟如此不堪吗?”
孙尚香冷冷瞧着他,嘴角讥讽的笑意不减,“莫非皇叔对荆州不是志在必得?公瑾兄长在时,你无法如愿,公瑾兄长死了,江东没人再阻止你借荆州,皇叔即将摆脱掣肘,飞龙乘云,扶摇直上,成为真正的荆州牧,我若是你,定然也会感到庆幸至极。”
“夫人误解我了,备求督荆州,一为存身,二为抗曹,并非为了独占荆州。”刘备一脸诚恳道,“何况吴候将夫人嫁与刘备,孙刘两家成了一家人,自然祸福相倚,唇齿相依,曹贼虽经历赤壁大败,但其北方城池俱在,随时有可能发兵再征南方,若孙刘联盟相互猜忌,乃至争斗破裂,岂不正中了曹贼下怀?”
说着他话语一转,微叹口气,转而道:“我知道,让夫人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嫁给我,实在是委屈你了,可刘备还是恳请夫人以大局为重……”
孙尚香别过头去,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表面上大义凛然,其实都是私心,孙权如此,刘备也如此,只不过在演技上,孙权的火候还远不如刘备,若非她早知后事,眼下恐怕也会被他这番情真意切地请求所打动。
她懒得再和他费唇舌,冷声打断道:“这番话皇叔留着去跟我二哥说吧。相信凭皇叔的诚意与决心,定能得偿所愿,尚香就不奉陪了。”
刘备见她态度坚决,遂不再多言,起身拱手离去。
周瑜的灵船顺江而下,沿途驻军守将自发乘船跟随在后,为他们的大都督送葬。远远望去,江水浩渺,白帆点点,好似江面上千里飘雪,一路延伸到天际。
船行至芜湖,孙权素服举哀,亲自迎丧。
他抚上周瑜的灵柩,哀恸之色,令周围文武官员都为之动容。
“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
孙权哭着说出这句话时,是真的为失去周瑜而感到伤心悲痛。
周瑜于他,是义兄,也是臣子,是手中的利剑,也是强力的后盾。
一直以来,孙权对周瑜的感情都很复杂。
孙权不是他大哥孙策,孙策与周瑜的兄弟之情大过君臣之义,孙策也从不担心臣子功高震主,因为江东基业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没有谁的功劳威望能大过他。
而孙权不一样,当建安五年孙策猝然遇刺身亡,他接过手的是一个危机重重、风雨飘摇的江东,父兄旧部、寓居宾客、江东大族、普通士卒大都不看好他这个才十九岁的新主,是周瑜率先执臣子礼,为他树立人主的威仪,助他稳定江东局势,这才平安度过了继任以来的危机。
那时的孙权对周瑜,除了感激、信任,还有深深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