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药膏子放下,秦锦绣懒散的打了呵欠:“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秦婳乖巧的行个礼,颤着腿从隔间小门出去,绕回她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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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妈妈的性子虽说向来说一不二,但对她们这几个从小就养在膝边的姑娘,物质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譬如这屋子,秦婳在红楼里,从云端跌入污泥,都始终有自己的地方。
秦婳轻轻掩住门。
屋里没有旁人,她坐在铜镜跟前,伸手将面纱摘下。
她抬起头静静望着里头的自己,瓜子脸,柳叶眉细长,一双干净的鹿眼黑白分明,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小巧,一张樱桃小口唇色极深。
秦婳从记事起,就是被秦妈妈亲手□□的,可后来,怎么就成了秦锦绣的贴身丫鬟呢。
源头还得追溯到十一岁那年,她的身子刚开始抽条,幼年时圆润的下颚也渐渐变的清丽。那夜练过古琴,从秦妈妈的暖阁回屋,却被醉酒的富贵男子瞧上,当即便去了秦妈妈面前,说她清纯可人,要重金买下。
她才十一岁。
从那一天之后,秦婳就无比厌恶这里的一切,她清醒的想要证明,自己与那些卖身的姑娘们是不一样的。也不是没有跑过,只是仅有的两次都被抓回来,打的半死,第二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小半个月。
秦妈妈素日待她好,不过是为着她能卖个好价钱,但处罚起来,心比谁都很。
也正是那次重伤,秦婳不想再继续了。
借着风寒之由,在某个傍晚,她被小厮带着前去梧星街的药房号脉。
抓过药,秦婳前去花房买了两株豫竹花苗,带回寝阁仔细的养着。她曾听说过,豫竹开花极其艳丽,但花汁轻易碰不得。
一直到半个月后,她的身子大好,花也开了,秦妈妈又要继续教她那些本事时,秦婳面无表情的将那花摘下,捣出花汁抹在脖子下。
秦婳记忆犹新,那天夜里,她被抹了花汁的地方开始溃烂发疼。
秦妈妈勃然大怒,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当她是被人暗算。
要做头牌,不仅得脸好本事好,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有一丁点伤。
医治过后,那伤疤便宛若烙印,永远跟着她。
秦妈妈难掩失望,却也明白不能强求。不再□□她的同时,将目光落在了秦锦绣的身上,秦婳就这么被秦妈妈丢给了秦锦绣做丫鬟。
而她自己也才得以保全。
秦锦绣待她很好,她是秦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秦婳只能向秦锦绣求助,她不愿如那些姑娘卖身,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她都愿意。
见她这样,秦锦绣也心疼,便叫她日日戴着面纱挡住脸,红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她被毁了脸,倒也无人起疑。
于是这面纱一戴便是数年。
指甲刮伤脸,秦婳忽然回过神。
她轻轻嘶了一声,凑近铜镜,秦婳看清自己的侧脸上,划伤细细的一道口子,上头还泛着血丝。
抿了抿唇,秦婳伸手用帕子摁住,将血珠子一点一点蹭掉。
极快的收拾一番后,屋子里熄了灯,秦婳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秦婳就听见外间的屋子传来阵阵轻呼,她抬手按了按眉骨,挣扎片刻坐起身。
换好衣裳出门,她看见走廊里围了一堆人。
秦婳偏着脑袋瞧了两眼,只见一楼站着秦妈妈,纵使距离远,她脸上殷勤的笑意秦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站在秦婳前面的姑娘瞧见她,忽然笑了一下,问道:“婳儿,你可好些了?”
她平日里乖巧,红楼里的姑娘都与她关系不错。秦婳弯了弯眉眼:“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
秦婳踮起脚尖又看了两眼,发现前头什么人也没有,想了想问:“姐姐,妈妈在门口等谁呢?”
“摄政王知道吗?”那姑娘看她长得小,估计也看不到,伸手将秦婳往自己前面扯了一把,低声在她耳边道:“当今傅皇后的胞弟,他爹爹是当年的威武大将军。今儿也不知吹的什么风,一早便传来消息,把几位爷都给吹来了。”
她话音刚落,秦婳就听见身边一堆姑娘压低的尖叫声。
秦婳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只见走在最前头的玄色锦衣男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就连秦妈妈跟在身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方才那姑娘凑到秦婳耳边,用气音道:“摄政王便是这位了。”
她声音里头带着雀跃,秦婳也跟着笑了起来。
垂眸看下去,摄政王后头跟着两个同龄男子,与他走的最近的那一个,抬手按住摄政王的肩膀道:“阿珣,瞧瞧这地儿如何?”
男人面色冷淡,轻轻一挑肩便抖落他的手:“嗯。”
秦婳的目光紧紧盯着摄政王的侧脸,不由得感慨,在这烟花之地生长十四载,从未见过竟有男子长得这般貌美。他就像神明一般,浑身带着耀眼的光走来。
也不知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身旁这群姑娘们动静太大,秦婳看见,摄政王微微抬起下颚,朝她们上面扫视而来。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明知不是在看自己,秦婳还是忍不住屏住气息。
男人的眼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一瞬,摄政王便收回眼,抬步进了一楼的雅间。
“方才殿下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在看我。”
“这般容貌,真不愧是皇后的胞弟。”
秦婳被那一眼看的快要心悸,捂着心口退出人群,她听见耳边姑娘们嘈杂的议论声,稍稍平定下思绪。
与方才那位姐姐说了一声,秦婳重新回了屋子。
她揉揉脸,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扇,单手支着下巴朝出去看,瞧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