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清睡得不安稳,蔺铮在碧纱橱这边听见那头低低的呻·吟,他眉头微皱,当即放下书册,疾步走到床榻边。 皇后苍白的面颊两侧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初夏下午并不热,她却大汗淋漓,怕极了似的,整个人紧紧蜷缩作一团,紧皱的的眉头与绷着的腮帮子却染了狠厉。 分明是恐惧,却又决绝。 像一只乖张的小刺猬,蔺铮蓦地莞尔,他戳了戳秦子清柔嫩的侧颊。她牙关间泄出两个模糊的字:“……不要……”蔺铮将她抱起来:“子桑,醒醒!” 那双满是的灵气的眸子倏然大睁开,眼前一片大雾迷蒙,隐隐绰绰间似乎能瞥见满地流淌的鲜血,从他们破碎斑斓的尸体下渗出来,红的、白的、黄的,脑浆、肠子、碎肉,狰狞地铺成了她生命前二十年的惊心动魄。 “子桑!”蔺铮唤醒她,秦子清迷茫地转过眼来,发丝凌乱,鬓角贴了几缕湿法,脆弱地缩起来,脑袋埋进蔺铮怀间。 蔺铮身体一僵,他极缓慢地伸开双臂搂她入怀:“你这般投怀送抱,朕可不习惯。” 怀里的人轻轻喘息,嗓音是沙哑的,幽咽般低声道:“我以前……杀过人。”蔺铮心生警惕,面上却摆不出严厉,柔和地安抚她:“都过去了。” 秦家庶女杀过人?蔺铮警觉地思索,不是说这位子桑懦弱得很么。 “我的叔叔、舅舅们……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秦子清幽幽地问,蔺铮没答,她便自顾自道:“敢伤我的、欺我的、辱我的,都死了,我从国外搞到一台碎肉机,把他们活生生丢了进去。” 秦子清轻阖双眸:“他们恶事做尽,难道不该死?” 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但那碎肉二字蔺铮听得真切,不就是剁碎了么?蔺铮轻眯双眸,目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位皇后,倒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若是寻常人,光碎肉两个字,就足以吓得后背发凉,偏生皇帝觉得有意思。 他双臂沉稳有力,将初从噩梦中醒来仍心有余悸的人打横抱起来,秦子清吓一跳,下意识搂了他的脖颈,又被烫到一般扔开,面覆寒霜:“放我下来。” “朕带你看个东西。”蔺铮径直将她抱出屋外。秦子清慌乱间面朝里,低低地说:“抱来抱去的,丢人。” 蔺铮不以为意:“朕这紫宸殿里唯二能用的两人都让你赶了出去,既无人看见,何来丢人之说?”夏□□裳料子轻薄,怀中人温热的身体和有些烫的呼吸便如跗骨之蛆贴在那儿。 深到几乎要揉进他的骨血里。 鬼使神差地,蔺铮俯首吻上她汗涔涔的额头,幽声呢喃:“子桑,美似仙人。”秦子清浑身僵住了,哆嗦道:“陛下……该吃药了。” 蔺铮懒得与她计较,笑笑没说话。秦子清终于敢抬头望他时,蔺铮已将平稳的双目抬向前方,他越过后花园,穿一片墨绿竹林,沿途路经草木繁盛的假山,走出抄手游廊,是围在廊庑间不大不小的池子。 池水不清澈,看不见底,浑浊一片,有些脏的绿色,水面到时而无风自动,想来那下面应该也养了鱼。 蔺铮将她放下:“在这儿等着朕,别动。” 秦子清让他郑重严肃的模样唬的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点头。蔺铮明黄的身形很快地窜进耳房里,待出来,两只广袖随意地挽上去,手中提拎两尾疯狂挣扎的大白鲵。 看他这架势,却是一点皇帝的样子都没了。 秦子清噗嗤笑出声:“你干嘛呀?” 蔺铮道:“梓童且瞧好。” 梓童是皇帝用来唤皇后的代称,这几天恶补古代常识的秦子清心头感觉怪怪的,蔺铮把一条胖硕的白鲵抛入安静的池子里。 穿堂风嗖地刮过去,竹林飒飒。 平静的池面下霎时涌出成百上千的小鱼,蜂拥而上,眨眼便将大白鲵分食的一干二净,只留一汪血色漂浮,证明她亲眼所见并非错觉。 “这是九黎圣族贡上的食人鱼。”蔺铮将另一尾白鲵丢入凶残的鱼群间,淡淡地道:“与你的碎肉相比,凶残之处不相上下,梓童以为如何?” “你……用这个池子杀过人吗?”秦子清一怔,蔺铮是在安慰她么。 皇帝垂眸,温柔缱绻的目光载满旧时光阴,多少爱恨并非随风散去,反而愈渐堆积。时间无法清洗的,他就将它们越记越深。 “子桑,朕是皇帝。”他只答了这一句。 “我们这样的人,最终是要视人命为草芥的。” 明明是凶狠的话语,秦子清却从他神色间捕捉到不忍。蔺铮会是善良的好皇帝,秦子清没来由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即是如此,帮他登顶天下,成全他一世英名,岂不快哉。 皎如明月的眸子微敛,长而浓密的乌羽掩了那万千光华,秦子清轻轻叹息,将蔺铮的双手握起来,笑着说:“陛下,臣愿为你。” 孤独的二十四年,在蔺铮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两人回了紫宸殿。秦子清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榻上嗑瓜子,蔺铮取来她带回来的画像:“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么?” 秦子清便说了她如何得来,蔺铮蹙眉:“那白思年向来厌恶官僚之辈,对皇室同样不假辞色,怎会为你献画?”秦子清撩起眼皮:“这画里可不一定画的是我。” 她将卷轴展开,果然不是美人像,却是一幅落水图。岸上一个青年男子负手立着,在白思年的精细描绘下,似乎可见他唇角的笑意与不屑。 水里的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儿,浮出水面的脸上,带着些恼怒。远方一帮家丁正跑过来。 用笔精确,设色淡然。 “这什么意思?”秦子清自顾自地呢喃,蔺铮拍拍她的肩膀,有意无意道:“朕记得你们秦家曾发生过一件事儿。”秦子清仰头看他:“什么?” 不记得么?蔺铮掩下心头怀疑,“你幼时不慎落水,秦家嫡长秦子儒落水救你,他本就体弱,自那之后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蔺铮说。 “……”秦子清咽口唾沫,这种大事,可不能不记得,她立刻换上悲伤愧疚的神情,低声道:“是我对不住哥哥。按陛下的意思,这水里的二人,是我与大哥,那么岸上这个看着的人呢?” 蔺铮摇摇头,发问:“白思年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秦子清当然不知道,她若有所思:“他赠这幅画给我又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