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他坐在屋檐上看着远处一个个鳞次栉比的院落,交错的飞檐翘角,街道飘扬的酒肆幌子,叹了口气。 尽管对现在的身份并不算太满意,但好歹也算重获新生,总比上辈子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要好上一些。他叫陈长安,是椋安城落魄富商陈家的小少爷。 陈家百年以前是椋安城三大瓷商之一,陈家瓷窑出产的碧湖青白瓷,凭借着色质如玉、碧如湖水的釉色,占据着江南一带指定皇商的位置长达十年。 常言道未雨绸缪,站得越高,跌落的时候就越痛。当时极尽风光的陈家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一夜之间祸起萧墙,掌握着碧湖青白瓷烧制秘方的多名管事叛出陈家,临走前还把秘方拓本也一并毁掉。 在突发变故的同年,由于交不出足够数量的碧湖青白瓷,还面临着抄家问斩的灭族危机,幸好适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保全性命,靠着之后出产的平民瓷器,勉强还能维持着富足人家的生活。 失去碧湖青白瓷的烧瓷秘方之后,陈家的皇商位置很快就被椋安城的另两家瓷商取代,随之而来的各方打压更是让陈家过的越发艰难。加上习惯安逸生活的他们早已斗志尽失,自觉翻身无望的陈家开始收缩原本遍布江南的分店,固守椋安一城之地。 至于自己,也就是陈长安,据说新生一岁抓周的时候双手一抱把笔墨纸砚全揽进怀里,这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算是个值得欢庆的好兆头,陈老太爷看到此景,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文星下凡,陈家将兴,随后赐名长安。 如同众人期望一样,陈长安天生聪慧,自四岁起便熟读诗书,之后更是常常指物赋诗,一度被称作椋安城千年一遇神童。但商人重利,不曾出过读书人的陈家对培养陈长安并不在行,陈老爷子更是时常带他拜见各个地方的大小官吏,以借神童的名号来维系日渐惨淡的瓷器生意。 但无奈好景不长,在恭维和吹捧中长大的陈长安开始慢慢归于平凡,尽管依旧是熟读诗书,但却再也无法从中获得新的见解,更别提随手指物便能赋诗了。从光彩万丈的舞台上跌落尘土之中,从此一蹶不振,这也给原以为能再次崛起的陈家来了一记当头棒。 也是因此,从小订婚的舒家大小姐在他十七岁成婚当日直接逃婚,舒家随之送来一批赔礼,个中态度十分明然。而再次遭受打击的陈长安不堪受辱,只得借酒消愁,半醉之间爬上屋檐后坠落,最后众人以为他是喝醉了才趴地上,把他送进婚房,但未曾想到,陈长安这一躺,就是足足三天。 当然,也没人料到,对于此时的陈长安来说,斯人已去,新生刚来。 ...... 椋安初春的阳光明媚和煦,缓慢的生活节奏让陈长安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这些天他装作摔伤脑袋有些迷糊的样子见了很多人,负责瓷窑生产不善言辞的爹,温婉素雅的娘,和整天坐着品茶的陈老太爷。 对于自己,他已基本清楚,无非就是万千方仲永中的一个。但对于这个世界,他仍有些弄不明白。 江南,从先秦时期的百越之地到民国以后的江浙地区,都以美丽富饶而闻名天下。而椋安,这座位于江南地区拥有三大瓷器皇商的繁华城市,在他的印象中从未听说过。此外,作为贡瓷的碧湖青白瓷也未曾发现在后世史册当中有任何的记载。 更让他疑惑的是,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史书上记载过的名人和诗词。譬如李白,人称酒剑仙,整天酒不离身,好诗词,年轻的时候著有诗作《将进酒》 ,后来在江都明月楼喝酒跟人发生口角被砍死了。杜甫则是江都城主麾下的刀客,人称小刀圣,因卷入官场争斗,被人半夜伏击而死。 尽管国号称为汉,但整个世界看起来更与唐宋时期相似,繁华盛世,多元文化和飞速发展的经济让汉朝天下一片歌舞升平。对于出仕入相,陈长安倒没多大兴趣,对他而言,屋内摆着的各式瓷器似乎更有意思。 “这要是能全带回去,能买下好几条街了。”陈长安捧着桌案上的青绿瓷盘,一边把玩一边看着挂在墙上的山水画,青蓝色的峰岭和河畔的牧童,隐在雾里的飞鸟和微斜的炊烟...... “少爷,少爷,二小姐回来了。”扎着马尾的丫鬟柳儿一路小跑了进来,红扑扑的小脸看起来煞是可爱,“少爷,二小姐回来了,现在在前厅陪老太爷说话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陈长安下意识的问道,“哪个二小姐?” “少爷你又迷糊了吧,还有哪个二小姐,咱陈家就一个二小姐呀。”柳儿走在前边,带着陈长安往前厅走去。 穿过数道月门,来到了宽敞明亮的前厅,只见一个穿着天蓝色衣裳的女子正端坐着陪老太爷说话,眉目如画,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 “祖父,江都城的店面已经全部转手,留守的人将会在三日后撤回椋安,一会我让父亲安排一下,让他们去打理城西新店的事情。”女子的声音清灵悦耳,处理事情有条不紊的样子倒与江南女子的轻柔不同,平添几分英气。 “还有,我们在整理之前江都城生意的时候发现,近些年来,江都莫家的瓷器釉彩一直在换,从最初的黑瓷釉一直变换成现在的玄青彩釉。” “这种新的玄青彩釉在江都一带非常受欢迎,我派人买了几个回来。”女子把桌案上的瓷器递给老太爷,“莫家原本的黑瓷釉胎骨洁白而釉色乌黑发亮,而这种新的玄青彩釉是属于深蓝色,在阳光下还会带着青红的深黑色光泽。” 老太爷皱起眉头,抚摸着透着青红亮光的瓷瓶,“江都莫家的黑瓷釉我见过不少,但是这个玄青彩釉倒是第一次见。” “我和留守江都的掌柜有聊过黑瓷釉和玄青彩釉之间的关联,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玄青彩釉应该是在黑瓷釉的基础上加入了另外一种釉色,两者混合调制而成。” 陈老太爷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瓷瓶,一边低头沉思,“黑瓷釉颜色较重,用另一种釉色来调制会比较容易把控,所以你们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女子点头说道,“我前些天和下人去了一趟莫家瓷器坊,在那里遇见了一位熟人,如果没有记错,那里的掌柜应该是刘管事的女婿。” “刘管事?” “就是当年带着碧湖青白瓷烧瓷秘方叛逃的刘管事,我们江都留守的人里面有一个曾经是刘管事的邻居,对于刘管事的女婿有过几面之缘,但时间隔得太久,不敢肯定。” 听到这里,久经商场的陈老太爷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所以,你们是说这另一种釉色有可能就是来自我们陈家的碧湖青?” 陈家二小姐点了点头,“具体不敢肯定,但这其中应该有些关联。” “他认出你们来了?” “应该没有,店里的下人说,他们已经搬家十多年了,应该早已没多少印象。” “那就先不要打草惊蛇,莫家少主是城主府女婿,以我们陈家现在的状况,怕是动不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