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劲的时候,魏靳这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既然一时没有说,以后想来也不会说的。
这个浪荡子,虽然无礼纨绔,但总有一点重情义的好处,值得相信。
这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不是心软放过你,我是忙忘了…
想想就好笑。
“是啊。”谨之坦然一笑,答道“你没有告密害我,我也没有杀你灭口。”
“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情。”
他缓缓道出“你和十安,从来就没有关系。”
这一句话十分轻,落在心上万万分的重。酸涩如涟漪,荡开层层心酸,圈圈胸涩。
魏靳缓缓转身,有些僵硬,最后抬腿快步离去这样的话,早些年有人对他说过,现在张谨之又说了一次。
他好像一直无关紧要,一直都在成全,没有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的不可替代。
于是他走了,狼狈得像落荒而逃。
董霁往前探了探首,乐呵呵地转身往里走了几步,向着书阁后的内室喊了一句:姐夫!
“姐夫快出来!人走啦哈哈!”
他像个孩子般,一点儿新鲜事就能乐得不行。
闻言,九少爷孙延芳从内室缓缓走出。
一身水蓝春纱袍,绣着柳叶云山纹,腰间挂着白翡飘花,青玉冠束发,清泉眸似水,左手微屈在背,右手横于腰际,四指半掌绕着珠串,拇指反复划过食指中腹划珠把玩。
他这一身书生味儿还带着佛前香火气,儒雅之姿淡然一笑的模样,真让人觉得是云际天宫仙落凡。
三人一聚,同步而往,室中落座谨之提袍一扫,俊逸一笑“我说怎么外头没见你,原来是打扮得精致,早早来屋里躲着了。”
听听这话里的调侃之意,说的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董霁笑得单纯讨喜,双臂一叠半趴在桌上,说道“密谈要事!”
看样子还挺兴致冲冲地“这是私会!私会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了!”
要不是董家母亲这时候过寿,谨之也不能明目张胆和孙延芳见面密谈,再被盯上,才真是回天无力了。
这道理我都懂,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别扭…
没等咱们九少爷一个冷眼横过去,只看谨之抬手又是一打,啪
“密谈就密谈,私什么会。”
他眼里没有火气,只有对幼弟的疼爱与宽容,还有些许对这年少稚嫩的羡慕。
董霁委屈地揉揉脑门,嘟囔起来:“私会就是私下会面嘛,你书都读哪里去了…”
后面还有一句,就知道欺负我,没敢说出口。
好不容易几位哥哥带他玩儿呢,从前都嫌他不懂事,不许他过问,而今终于也有他的一份儿了。
只委屈着,回回都打这一处,以后天长日久会不会脑门上一处凹陷啊…
延芳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你有了两分生气。”
谨之听得明他意所指,默了默,又不知道如何作答,笑容里变得有些无奈苦涩有些人见一面你开心,却不如不见面来得放心。
“你别笑我。”谨之讲。
你别笑我痴,局势未明,儿女情长。
你别笑我傻,虎口脱险,不长记性。
你别笑我疯,世族嫡出,全然不顾。
怎么好好地,这就沉重起来了。延芳右手两指捻动佛珠,一转话头“看来还得多谢登王,他要不把人逮进京,我还见不着你这三两二分的笑意。”
谨之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给他斟上一盏茶。
感叹道:“果然啊,事不关己,说起风凉话是一句接一句。”
感情不是你媳妇被逮了,还谢谢人家呢,你不放火烧人家宗祠祖坟就不错了。
孙延芳才听不懂他酸里酸气的话呢,只管闭目养神,珠串轻转,像个绝五谷断红尘的仙人。
董霁听得心急,又不敢吵扰,就等着他们什么时候说个正题出来好让他也“一展威风”!
“没工夫风凉你。”延芳淡漠得很,一本正经地说些讨打的话“抓紧把话说了,我还得陪我家夫人。”
听听这话,谁有空说你风凉话啊,少自作多情了,我家夫人还等着我陪呢转念一想,若不是与他这份儿交情,哪里会愿意放下妻子,小心避退众人而来。
董霁单纯,还跟着拍案子乐起来,追着话讲“就是就是,快说一说,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谨之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把董小哥给崩消停了转头看着咱九少爷那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故意说道:“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了。”
“到时候别说风凉话,还能不能说话都不一定呢。”
啧啧啧,听听这屁话。
别人都是防着过河拆桥,张家少爷饱读诗书呢,张口闭口话里话外仿佛都是盼着,这相助于他的人个个下场凄惨。
佛菩萨是吃素的,九少爷可不是。
那能吃亏吗,当时回了一句:“你是主谋,我是帮凶,咱们俩谁说不出话还不一定呢。”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这帮读书人,狠起来自己都咒。
“你的谈吐那是师出名门,我比不过你。”他饮茶落盏,扇子一打,笑道“到时候砍头流放,我都在你前边儿。”
说出来都是轻巧的,听着好像闲来说笑一般,但他眼里忧虑,心里不安,面上笑着也是强颜欢笑谨之从小没几个朋友,唯这几个,眼看着都要被拖累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若一朝事败,张氏一族百年清名毁了不说,满门性命,还有这些冒险相助的好友们,他们的前程也都没了。
可若在不筹谋,眼前的困顿在漫长岁月的几十年中则反复不断
延芳捻动佛珠的动作停顿,曲臂搭在桌上,垂眸定睛看着手里的珠串,不知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释然一笑。
他说:“朝儿畏寒畏潮,只求流放不往南边儿去就好。”
自我安慰般地笑了下,道“带着朝儿去看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景色,也挺好的。”
小朝从前很活泼,整日闹腾得很,比董家小哥儿还像个男孩。从前虽然管不住,但好歹她开心肆意,不至于如今一般病弱不堪,畏风惧雨从前她被人指点说不端庄,整日里跟着她九哥四处跑,她说了就算芳芳去打仗,她也要跟着去。
如今她九哥倒也不怕了,有什么事带着她就好了,远离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情深义重的话,听得谨之心里那份强压下的愧疚与不安之情更甚。
唉,好好的来祝寿怎么还越说越伤感呢,这事还没办呢,怎么就觉得办不成了呢。
说点儿正经的吧,眼看时辰快到了就要开席了,小厮的脚步声渐近,应该是要来喊人的。
老夫人过寿,这儿子女婿都在小院儿里躲着可不像话,外头多少人等着看呢。
没别的什么事,就是跟阿芳说一说当日需请他去帮个忙,两人拍案一合,时辰一对就成了,剩下的也没什么了,总不能两兄弟抱头痛哭吧,咱们家少爷也不像这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