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车,方薇却坐着没有动。那辆白色轿车静静停在一边,她抬眼望着白色轿车的后视镜,上面挂着的小小的东西让她遏制不住地胸口发闷。 踩了油门,车子离弦而去。 窗外景色飞快倒退,阳光泄在地上,耀眼异常。 可方薇眼前却雾蒙蒙一片,车里空调吹得她头昏脑涨,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因为那样,就什么也不用想。 —— 陈芝的车是她问檀宗景要来的,她在众多豪车里一眼挑中了它。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份让人联想翩翩的特别。 女人的直觉总是格外敏锐,她片刻洞悉了它和方薇之间的联系。本着忐忑不安的心,她向檀宗景开口要了这辆车。 没有想象中的发火,檀宗景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这辆车的牌照我会过户到新车上,你挑个自己喜欢的挂上。” 陈芝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失落的是檀宗景的多此一举;高兴的是,那个人对他也许没那么重要了。 她开着这辆不算新的普通轿车,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儿女主人的代入感。 因为听老佣人说——这是很多年前,方薇给檀宗景买的第一辆车。 —— 蒋曼容给她打了电话,约她在咖啡店见面。方薇原本不想理会,可车子开到了咖啡店附近,还是停了车。 蒋曼容早早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边。桌上一杯咖啡,两块饴糖。阳光朝她脸上一打,活脱脱一个美人。 方薇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她身边。没坐下,只是站着,“说吧,什么事。”蒋曼容眯了眯眼睛,手在烟盒上摸着,看起来却有些疲惫,“别这么冲,今天没心情和你找茬。”转头对服务员吩咐说:“一杯美式。” 看向她,淡淡说:“有东西给你,坐一会死不了人。” 方薇闷声坐下。 蒋曼容三十二三,眼角隐有皱纹。她见方薇盯着她,笑了笑,“第一次见你你就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像极了你妈。” 方薇心里窜了怒气,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曼容喝了口咖啡,将杯子放回原地,“我没那么天真,指望你对我能有一点尊敬。只是我和你爸已经领了证,再生分也总有关系横在那。” 方薇起身,蒋曼容一动未动。 在她擦肩而过时,却淡淡开口,“是我负了陆江。” 方薇站住脚,猛然回头。 蒋曼容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她,“陆江很少动情,一旦起了念头就很难压制。他很聪明,却又很傻。” “我没兴趣听你和他的深情过往,你要想说,找他说吧。”方薇冷冷打断她。 蒋曼容倒是很平静,“虽然这话听着不舒服,可我还是要说。陆江是个好男人,要是给不了他回应,就彻底断了。对他对你,都好。”蒋曼容笑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你爸因为这件事和我吵了很多回,他觉得我还想着他。” “可就算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何尝不是还想着你妈。” 视线落在桌上的相框上,方薇全身发怵。 蒋曼容凝着她的脸,“人都有被幻想冲昏头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追求灵魂解脱,年纪大了才发现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方薇不明白蒋曼容到底想和她说什么,脸色冷着,等着她继续说。 “方薇。”蒋曼容叫了她一声,“我不想你和当初的我一样,想着新的,心里却守着旧的。等现在想明白了,才觉得后悔。” 方薇再傻也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 错愕、愤怒交织在一起,方薇怒视着她,“你要不要脸?” 蒋曼容轻笑一声,望向窗外,“感情这趟浑水,想要清,太难。” 方薇拿起桌上的相框,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笑脸,冷笑一声,“我活的比你明白,你的忠告对我不受用。你和梁修齐想怎么样,随便你。” 方薇拿了相框离开咖啡店,路上车子排起了长队。她又怒又气,脸色铁青。 后视镜里,蒋曼容缓步出来,抬着头望天。片刻她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方薇扭过头,按了两下喇叭,抄道别了过去。 车里的男人摇下车窗对她骂骂咧咧,方薇看也不看,轰着引擎声,拐进主道开走了。 李飘在审稿的时候漏过了一处严重错误,方薇冷着脸说了她几句。陈栋原本想说两句缓解气氛,却被陆江默默拦住。 方薇恨自己拿了李飘做出气筒,又拉不下脸和她道歉,气闷地跑到天台上一个人冷静。 恰是阴天,一切灰蒙蒙的。 先前响起几声惊雷,不多久就要下雨。 手头的事情多如牛毛,各种小事又不顺遂。方薇一个人扛着,总觉得太累。 远处天目山上的平地已经空空荡荡,摩天轮的架子彻底被移除。方薇盯着那处,心也空荡荡的。 雨点啪嗒啪嗒落在台子上,很快升起一股土腥味。正想转身回去,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阴影。 陆江撑着伞低头看她,黑色大伞将两个人收拢在伞下,不沾一点风雨。 方薇捋了捋头发,有些疲惫地问:“李飘还好吗?” 陆江轻笑,有意安慰,“抓紧时间在改,没哭。” 方薇不好意思,“是我语气重了。” 陆江瞧她,“确实是她的错。要是你没发现,等下了厂,问题比这严重多。” 方薇抬头,对上他平静的双眸。 片刻有些松懈。 她挪开眼,呼了两口气。 “事情总要一点点做,别把自己逼太紧。要是累,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这里有我,还能顶住。” 方薇知道陆江想多替她分担一点,可还是摇摇头拒绝了,“目标还没完成,不是歇的时候。” 陆江低头看她,将伞往她偏了偏,低声笑道:“非要这么犟吗?” 她偏执,自傲,像拧不开的结。要做了便要做到最好,做事情如此,感情上更是如此。 陆江不想再逼她什么,反正人在眼前站着,便已经是莫大荣幸。 如今她想做的,他只要陪着她去做就够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雨势越发大,方薇将偏向她的伞推了推,说:“大雨天的站在这里谈下期主题,是不是有点傻。” 陆江也乐了,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是有点无厘头。”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往楼里走去。 人性各有不同,有的喜欢冒进,有的喜欢顺应天命,而方薇就属于游离在两者之间的那类人,时而偏执,时而软弱。 妄想偏居一隅,却总敌不过事情变化。 刚开完阶段性的总结会,方薇发现手机里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脆脆的,很有礼貌。 “请问您是不是掉了一串钥匙?” 方薇下意识地去翻包,看见钥匙还在包里,客气地说:“不好意思,你可能找错人了。” 女孩纳闷,喃喃说:“我就是照着钥匙上铜牌上的号码打的,是您家里的钥匙吧?” 忽然晃神,记忆一下子复苏。 “你捡到的是有一个黄色铜牌子的钥匙吗?” “是的,上面还有一个同心结。” 方薇一时间心绪万千,当年买下东湖别墅做婚房,是方薇去拿的钥匙。握着两根同样的钥匙,她欣喜地将刻了自己号码以及“檀先生”三个字的小标牌挂了上去。为的就是能够在某一天,檀宗景不慎遗失钥匙后,她能第一时间接到电话。 “是我先生遗落的呢。”方薇一直幻想着能同陌生人说这句话,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檀宗景从未遗失过它。 “喂?喂?”电话里的女孩叫了两声,方薇回过神来。 “檀先生您先生吗?” 苦笑一声,方薇开口,声音淡淡,“他是我前夫。” “啊?”女孩吃了一惊,僵着不知道怎么回话,“那……” 想了片刻,女孩建议,“那你方便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我联系他。” 檀宗景毕竟不是什么普通人,方薇不敢贸然将他的电话告诉陌生人,想了想还是说:“我交给他吧。” 钥匙在第二天就送到了她手上,小小一串,连同那个淡的有些发旧的同心结一起,被包在透明的自封袋里。 檀宗景不喜欢这个她亲手做的同心结,可再不喜欢却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拿下来。如今同心结颜色发白,有几处磨损的厉害,断了线。 想打电话给赵若飞,才想起她已经飞了美国结婚,不再是檀宗景的秘书。 又把电话打给李妈,听闻她说檀宗景去了外地,不在黎城。方薇松了口气,决定下班后把钥匙带过去还他。 连同一些不再属于她的,一并还回去。 路仍旧堵,方薇对黎城的交通有些不耐。 经济一天天上去,道路交通却一天天差劲。昔日酒席上见过的那些李局,王局,管上头要钱的时候一个个装孙子。等钱财落了口袋,哪还顾得上底下群众的呼声。 方薇有时候也会想,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没了新鲜感。等再过些时候,是不是也该出去走走。去美国看看赵若飞,或去冰岛看看极光? 想法念头多如牛毛,真要做却又断不了诸多牵绊。 车外人来人往,方薇收回心思,无奈地笑了笑,打起精神往东湖别墅开去。 李妈早等着她来,听到响动,忙迎了出来。 方薇将车停在门外,没有开进院内。李叔拉着车门的手僵了僵,李妈朝他轻轻摆手,让他去给院子里的蔷薇花松松土,自己同方薇说说话。 “瘦了。”李妈见到她,拉着她就往手腕上比了比,眼底满是心疼。 方薇将买好的补品递给她,笑了笑,轻声宽慰:“没瘦呢。” “买这些做什么,浪费钱。”李妈板着脸,想对自己孩子一样说教,“你在外面管好自己,老婆子不用你操心。” 方薇鼻头酸胀,点点头:“知道了,这回你就收下吧。李叔膝盖不好,那盒蓝的给他,怎么吃上面都写了。别不舍得,过了保质期就浪费了。” 李妈接过,转身偷偷抹眼泪,“先生不亏戴我俩的,吃好的,住好的。新来个小保姆叫小芳,很勤快,屋子打扫的很干净,我都挑不出错的。” 方薇转过身,快速地在眼角抹了下,扯了扯嘴角,“那好的呀,她勤快,你也好养老了。” 李妈站着,肩头翕动着。 方薇从包里拿出钥匙,又将副驾驶上的袋子拿给她,“宗景丢了钥匙,送到我这了。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你拿给他。” 李妈看了方薇手里的钥匙一眼,憋着眼泪扭过头去。 “作孽啊。” 方薇把钥匙往她手里塞,李妈闹着不肯拿。 门外一阵声响,李叔拿着小铲跑出来,“先生怎么回来了。” 方薇错愕地看向门外,檀宗景已经下了车。隔着几米远看着她,然后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钥匙上。眸底阴沉沉的,片刻他开口,“要还东西就亲自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