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薇请了一天假,去看望方靖国。方靖国躺在病床上,仍旧是原来的状态,不见好转,却也坏不到哪去。 只是活着而已。 方薇在他病床前说了会话,安顿好他才出来。 路过花厅却看见方庭礼和方庭义在争执什么,转头看到她,都缄默下来。 方庭礼带着怒气地看了方薇一眼,扭过头对着弟弟方庭义冷着脸。 方薇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亦或是习惯了他们的喜怒无常,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开了车直接离开。 和去年的今天不同,今天天气格外晴朗,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方薇在花店买了束百合,捧着,步行进了墓园。 临近中午,墓园里的人不多。一座座青石墓碑林立着,静静等候着生人的看望。 看守墓园的陈叔见到她,叫了声“方小姐”。 两年前方薇偶然帮过他的忙,因此陈叔除了在平日里见到她招呼一声外,对方允和的墓地也格外上心,对此方薇十分感激。 和善地一笑,方薇说:“陈叔,身体还好吗?” 陈叔点头,笑说:“老样子,不好不坏。知道你要来,我将你母亲的墓修了修,前些日子从老吴那里讨了株红枫苗,你要是同意我就种过去,也好陪陪你母亲。” 方薇感动,点头,“谢谢陈叔。” “不过……”陈叔皱眉,有些不解,问:“怎么不和檀先生一起来,他刚走呢。” 方薇脸色一深,黯然失了神情。 陈叔见状明白了几分,叹口气,说:“檀先生除了来看你母亲,还经常来看小峥,常常一呆就是个把小时。” 方薇苦笑,“是吗?我不知道。” 远处老吴在叫人,陈叔摆摆手,道:“我就先上去了,等枫苗醒了土我就移栽过去,你有空再来看看。” 方薇侧过身,说好。 太阳不算猛烈,晒在身上却有种焦灼感。 进了门厅,一下子感到了凉意。 檀峥的骨灰龛小小一格,在进门的右侧。透明的玻璃窗内放着素白的一个骨灰盒以及一张黑白色的B超图。 那是檀宗景陪她第一次做产检时照的,照片出来时,檀宗景快她一步拿过观看,严肃谨慎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在檀峥的骨灰盒被放入壁龛那天,檀宗景连同骨灰盒一起,将这张照片放了进去。 黄色绸布上还放了一束不知名的小花,淡白色的花朵成蔟成蔟的,掺着嫩绿的枝叶,显得那么美好。 方薇无法抹灭她和檀宗景之间的关系,更无法抹灭她和檀宗景拥有一个孩子的事实。 差一点,他就降生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差一点,成为她和檀宗景之间最后的维系。 可是母子福缘太浅,今生再无相见。 心里钝感阵阵,方薇耐不住酸楚,逃似的离开了厅内。 手里的百合散着清香,方薇处在阳光之下。四野开阔,一股悲怆感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小小一方天地之下,安葬着她血浓于水的两位亲人。 方允和的墓地坐落在墓园斜坡的最上方,是方靖国亲自挑的,也是他亲自盖的最后一抔土。方薇将花放在墓前,伸手摸了摸墓碑上方允和的照片。 那是她二十岁时的照片,明亮的笑容正是少女模样,如今却被蒙上了一层怆然的灰色,定格在尘封的回忆里。 方薇在墓前站了很久,站到腿发麻才打算离开。一转身,却看见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梁修齐手上同样捧着一束百合,百合鲜艳欲滴,充满生机。 方薇侧过身,从他身旁走过。 “薇薇!”一声低喝,方薇转过身平淡地看着他。 “怎么说我也是你爸。” 方薇没看他,视线落在墓园入口处的白色轿车上。像是感知到她的视线,白色轿车的门打开,蒋曼容走下来,隔着几十米与她对视。 方薇收回眼,冷冷对梁修齐说:“对不起,没心情。” 梁修齐白了脸,方薇微微抬头,背脊直成一条线,“还要当着妈的面打我吗?” 梁修齐颤抖了一下,僵硬的肩头软了下去,脸色灰白。 方薇转身就走,却被梁修齐拉住。 “给我站住!”梁修齐看着她,面色动容,沉思片刻,说:“你和宗景过不下去没关系,但我不同意你和陆江在一起。” 方薇唰地看向他,眉头蹙紧,“你为什么知道陆江。” 梁修齐脸色一变,放开手,说:“不用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不同意。” 方薇瞬间明白了,视线从蒋曼容身上掠过又落在他身上。压着嘶嘶怒火,方薇声音冷冷,“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你和蒋曼容登记结婚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梁修齐哑口无言,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良久他才吐出一句,“你们背景相差悬殊,就像我和你妈,会因为不对等而分开。” 方薇的怒火一下子窜上来,怒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和你分开从来不是因为什么门楣只见,贫富差别。她就是傻,就是没看清你这副假清高的模样!陆江和你不一样,你不配和他比。” 猛地一个耳光,落在方薇脸上。 方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泪水凝结在眼眶,她死咬住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你们离婚我判给了妈,而且我姓方不姓梁。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梁修齐还想留住她,被方薇一下子甩开。 “我想我妈并不想见到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方薇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 方薇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 路灯下停着银白色的轿车,陆江立在车边,见她回来立刻掐了烟直起身。 “什么时候来的。”话有些直,硬邦邦的。 陆江皱眉,视线落在方薇刻意别开的脸上,“也刚到。” “公司有事吗?”语调是不寻常的冷,陆江脸色暗了暗。 转身从副驾驶拿过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样刊出来了,你看看效果。” 方薇接过,点头说:“麻烦你送一趟。” 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迫切的想要离开。“我有些不舒服,抱歉。” “方薇。”陆江拉住她的手腕,片刻又松开。 抬眼,对上一道深沉的目光。 方薇受不住一眼被看穿的狼狈,别过脸,不说话。 陆江抬手在她脸上虚虚得碰了碰,很快又落下来,“疼吗。” 方薇虚无地笑了一下,“习惯了。” “那里呢……”叹了口气,“怎么就不知道避开。” 咬着唇,难堪又得到些许安慰。 方薇摇摇头,“没事的。” 还真倔。 动了动,将人一带,结结实实拥入怀里。 怀里的人儿急速僵滞了一下,“陆江……” “别有负担。” 身子颤了一下,片刻软下来。头缓缓低下,埋进宽厚的胸膛。如同一叶扁舟,波涛汹涌过后,找到了停歇的港口。 呼吸小心翼翼,接着喘息,最后化成小声的啜泣。 不知站了多久,风也静了,光从云层后漏下来,光暗交织地落在两人身上。 翕动缓缓停歇,怀里人退了半步,仍低着头,却显然有了生气。 “吃饭了吗?”歉意似的问,在陆江回答前又接着说:“要是不介意就一起吃吧。” 房子大的空荡荡,方薇在冰箱里翻了翻,只找到几颗鸡蛋和两把蔬菜。 菜是几天前买的,已经有些干瘪。 “出去吃吧,或者叫外卖。”伸手去拿手机,陆江却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鸡蛋,“我来做吧。” 方薇自知厨艺低劣,挪开身,将位子让给他。 简单地炒了两个菜,又煎了两颗荷包蛋,配上一碗煮的恰到好处的米饭。陆江将菜端上桌的时候,方薇看着系着小一号的围裙的他,忍不住笑了。 解了围裙搭在椅背上,陆江笑说:“心情好点了?” 戳着碗里的米饭,方薇忽然意识到——在两人之间一直都是陆江顾虑着她的情绪,而她却由着自己的心意,一次次冷落他。 闷闷地“嗯”了一声,埋头吃饭,三两下吃完一碗。 “味道很好。” 陆江放了碗筷,看着她,打趣似的问:“要学吗?” 方薇摇摇头,“我没天赋,学不会。而且,好麻烦。” “我不怕麻烦。”话里有话,方薇没敢接,只能装傻,“我来洗碗。” 慌慌张张去收碗筷,碗沿碰着碗沿,铿铿锵锵。陆江笑了一声,起身,环顾客厅,问:“能看看吗?” 方薇点头,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阿姨几天没来,有些乱。” 水龙头哗哗放着水,心思却总往远处飘去。一米八几的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的花朵绿植。 泡沫在手上打转,怎么也冲不干净似的。忽然想起什么,一打滑,盘子没拿稳差点掉下去。 匆匆关了水,往客厅左侧走去,那里放着一张长条案,条案上放着陆江送的紫檀摆件,摆件上放着…… 方薇不敢想,急急忙忙赶去……蓦地顿住,陆江转过身来。望着她,眼底那点笑意隔着几米都快要溢出来。 “自学的?” 方薇快步上前,将他手中的东西拿下,握在手心里,有些咯手。 “随便刻的。” 十厘米高的小人,五官刻的有些笨拙,左右脸甚至有些不对称。身上依稀能看出是一件衬衫式样,袖口挽着,露出半截手腕。 而小人手里握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台微型照相机。 刻的是谁,很明白了。 夜风掠过发梢,漾起香气。 方薇抬头,陆江目光灼灼。 念头起了又落,哪怕再被拒绝一次,哪怕又是长久的等待,他仍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方薇,给我个期限。” ——能够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