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迷,乌云蔽月,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似乎又要起雨。我离开郊外南林,脚步飞快向城里走去,颈上虽然疼痛难忍,但伤口并不深,随便从衣摆扯下一块布料就包扎起来。此刻已近子时,我有些担心回去晚了,会被皇帝的探子发现。 最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人进过我的房间,这种情况至少出现过两三次。可是等我醒来,却发现屋里到处都一切如常,安然无恙,唯一的蛛丝马迹就是空气里会残留着一丝奇怪的气息,我的鼻子很灵,这一点我很自信。那些气息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好闻,有时不好闻,有时还微微有些刺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气息。为了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好几个晚上硬撑着不睡觉,躺在帐子里假寐,想来一招守株待兔。可是等了好几个晚上都没守到,反而弄得自己呵欠连天,整个白日提不起精神。再后来我又学会绑头发丝,临睡前会在门扇、窗户上都绑好一根头发,只要有人进来,头发就会断掉。然而当我眼睁睁看着风把窗户吹开,刚绑好的头发丝自己断掉的时候,我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令人不安的是那种奇怪的气息依旧隔三岔五地出现,我纵然心惊不已,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没有偷袭没有暗杀没有下毒,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时间长了我也就泰然处之,只是心下里却开始猜测这一切都是皇帝那个混蛋在作怪。他怕我偷偷跑掉,就时不时到我房中检查一番,除了他,没有人能数次三番自由出入长乐宫而不被暗中看守的侍卫们发现。我这样猜测是有依据的,因为有一次我忽然间发现,皇帝书房里摆放的蟹爪兰的香气和我房中前一夜出现的那种奇怪的气息很相近。 担心被皇帝发现了不好交代,我加快步伐往城中赶去,这该死的南林离城中颇远,只怕等我回到长乐宫已经过了三更了。悄悄潜伏到城门楼下面,我趁着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去的功夫,燕子一般轻盈地翻进城去,没弄出一丝声响。 这个时辰的帝都城里早已熄灭了万家灯火,开始进入午夜的沉睡,只有在河畔对岸的烟花之所依旧摇晃着霓彩的灯影,隐约有丝竹声夹杂在夜风里,渐渐隐没在天空中滚动的闷雷声中。 我捡着偏僻的小路急匆匆地往皇宫方向赶,悠长漆黑的小巷子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细微作响,一时深一时浅,一时轻一时重,十分有规律。可是忽然间这种规律的节奏被打破了,前方拐角的巷子里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打斗声,并且越靠越近,似乎正在往这边过来。 我惊了一跳,连忙就想抽身离开,可是忽然间我听到一阵极其压抑的惨呼声,然后是一句粗俗的咒骂,只是那声音怎么听着好像宋初伦?此时我才发现,转过这条巷子,那头可不正是豪奢无比的宋府? 连忙赶上前去躲在暗影里,我悄悄探头往转角那边看去,夜里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一群人在那里打斗,宋初伦扶着他爹摔倒在地上,宋初伦她娘一身华丽的紫衣,站在那里痛哭流涕,一群小厮们手拿着棍棒和对面那一群黑衣人纠缠在一起。无奈实力悬殊,那一群小厮根本就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对手。 我看了半天还是疑惑,不明白这到底是闹的哪出?忽然间我发现那一群黑衣人身段比较纤细,似乎都是女子,她们打退了小厮的纠缠,迅速簇拥着一个白影往后退去,唯有一个黑衣女子留下来,朝宋初伦他娘冷声道:“宋夫人,您好好考虑清楚!不要叫我们等得太久了,否则您的孙儿只怕不保!” 宋初伦她娘身体颤了几颤,呜咽着跌坐在地上。 “倾雪——”宋初伦痛声哭喊,朝那些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跑了几步,又生生煞住步子,跑回来扶住他娘。 我依旧看得郑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右权衡着到底要不要现身?只是万一被宋初伦他爹娘看到“颜妃娘娘”不在宫里好好呆着,大半夜的在街上四处溜达,只怕又会闹起满城的风言风语。就在我踌躇不已的时候,忽然从来路又冲出来大队的人马,看装束似乎是朝廷的正规军,而领头的人竟然是刘倾风?! 我满眼的诧异,今晚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些人怎么全堆到一起了? “宋公,宋夫人?!”刘倾风翻身跃下马,看都不看宋初伦一眼,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家姐在哪里?!” “刘将军!”宋初伦他爹颤着手指指着巷子那头,呼吸急促地说道,“倾……倾雪被她们劫走了!” 什么?我心头猛地一颤,那一群黑衣人把刘倾雪给劫走了?!可是刘倾雪正身怀六甲,万一颠簸了,可怎生是好?!我当即翻身爬上屋顶,飞快地朝巷子那头跑去,一边咒骂那一群黑衣人不长良心,连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都抢! 巷子里很快就响起奔腾的马蹄声,刘倾风领着那一队兵马朝前追去,速度并不比我慢多少,转眼就超过了我。远处惨淡的夜色下依稀还能看到那一群黑衣人的身影,听到后面有追兵,她们甩着马鞭疾驰不已,顿时又将我们落下一大截。我没命地向前跑着,用上了所有的力气,那一群黑衣人到底是不是女人?这样癫狂的马上载着一个孕妇?我心下气恼不已,从袖中摸出一把银针,想在跑近的时候狠狠甩出去,可是终究没敢,怕误伤到刘倾雪。 这一阵□□的骚动声已经惊扰了不少人,不时有灯火点亮起来,有人推开窗户惺忪着睡眼朝外看。那一群黑衣人着急了,猛然间回身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宛如雾气一般浮动在空中,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下面跑着的士兵们来不及躲避一头冲进那白雾里,顿时惨呼声连连,人仰马翻。刘倾风马术了得,生生在那白雾之前煞住了马蹄拨马转弯,紧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回身大吼了一声,带领着剩下的士兵继续向前追。 两只脚终究赶不上马儿的四只蹄子跑得快,等我赶到城门的时候,却只看到那一群黑衣人翻越过城头,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抱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应该就是刘倾雪!刘倾风被阻拦在城门下,着急的团团转,半夜三更的,除非是皇帝亲自下令,否则这城门绝不会开。可是刘倾风不会轻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群黑衣人翻城逃走。 口腔里火烧火燎的,呼吸粗重,我扶着一棵大树停下步子,缓解着身上的力气。粗略估计一下,那些黑衣人大约有十五六个之多,仅凭我一个人恐怕很难将刘倾雪救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我从怀里掏出面巾蒙在脸上,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提起正在骂骂咧咧发飙踹马的刘倾风,提着内力朝城头翻去。 两个人重重跌落在地上,疼得我七荤八素头晕眼花的,这家伙沉得像头死猪! 刘倾风也跌得不轻,哼哼唧唧地揉着后腰爬坐起来,好半天才缓过神,看着我陡然间瞪大眼睛,“臭丫头,是你?!” 我站起身踢了他一脚,没工夫和他扯皮,“愣什么愣?还不快追!” 城外的大道一分三条,夜里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朝哪个方向逃了?我正犹豫,刘倾风在地上走来走去,忽然朝西边跑去,大喊道:“是这条路!” 我决定相信他一次,连忙赶着追了上去,果然刘倾风没有猜错,不到三里远就看到前方依稀有人影,正是那一群黑衣人!回头见我们追了上来,当先那两个黑衣人拥着那个白影继续往前跑,剩下的人停下,渐渐朝我们包围过来。 眼看着那个白影越走越远,刘倾风纵然心下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好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开始应战。我从袖中掏出匕首,和他背靠背站在一起迎敌,一边低声地问,“刘将军你行不行呀?一会儿撑不住了就躲得远远的,别拖我后腿!” 我自认为这是句很讲义气的话,谁知道刘倾风那个流氓就想到哪里去了? “臭丫头!待会儿就让你看看本将军到底行不行!不信你还可以亲自试试!”刘倾风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抓过我的手抢过匕首,硬把他的剑塞给我拿着。要知道兵器虽不是越长越好,但是短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一把匕首是怎么都不能同长剑相比的。 我刚想把匕首换回来,那一群黑衣人就开始砍杀上来,漫天剑影突兀凌厉地涌来,我连忙架起长剑格挡,一边抬脚踢翻一个黑衣人,一边注意刘倾风那边,担心他一把匕首撑不住那么多敌人围攻。没想到刘倾风虽然不会武功,但一把匕首倒也挥舞的有声有色,看来这上过战场的将军倒也不是徒有虚名。 险险躲过一记斜劈,我挥剑刺穿那人的手腕,飞起一脚将那个黑衣人踢翻出去。杀人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今我早已经麻木了。我不杀人,他们就要杀我,终究不过是看谁更强罢了,只有最强大最狠心的人才能活下来。而我还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里。 那些黑衣人功夫都不弱,虽然都是些女子,但是那挥剑的力度和速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饶是我功夫比她们稍胜一筹,要同时对付她们七八个人也很吃力。刘倾风身上已挂彩三处,背后的汗水塌湿了衣裳,贴得我后背上也黏黏的。手下长剑凌空飞舞,我替刘倾风挡掉左侧攻袭,又顺手挑翻两个黑衣人,震得整个右臂酸疼不已。 夜空中雷声滚动,滂沱的大雨说下就下。隔着迷离的雨幕,我仔细观察那些黑衣人的脸,虽然都蒙着面巾,但依旧能看到她们都长得高鼻深目,皮肤雪白,不像是中原人。 “你知道她们是什么来路吗?”我一边挥剑抵挡着越来越猛烈的攻势,一边低声问刘倾风。 他忽然闷哼一声,似乎是又受伤了,却咬着牙不肯停手,匕首狠狠插进对方的胸膛,沉声对我说道:“她们是姬婪国的探子!” 姬婪国?我闻言十分惊骇,难怪这些女人都如此强悍!在草原上参加会猎的时候就听皇帝说过,姬婪国的女人都修习巫蛊之术,身体十分有异于常人,不仅身体穴位和正常人恰好相反,而且姬婪国的女人体力都相当的好,甚至比两个健康的成年男子都有余。但是同女人相比,姬婪国的男人就弱爆了,不仅体力上不及女人的一半,而且在某些方面也很差劲,比如说很难让女子受孕。所以姬婪国的女子大都选择同外族的男子通婚。 已经解决掉半数以上的黑衣人,我和刘倾风越配合越顺手,渐渐占到了上风。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些姬婪国的探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大华出现在帝都?她们要劫走刘倾雪到底是何目的?我忍不住又问刘倾风,他发怒一般频频挥舞着匕首,反手扣住一个黑衣人的肩膀,变掌作拳狠狠捅了上去,丝毫没把对方当成个女人看待。 “我也不知道!”他喘着粗气答道。 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知是刘倾风真不知道,还是他顾忌着不肯告诉我实情?忽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宋初伦。他抢走小杏大婚的那天晚上,我去他房中抢人,数次点他的穴道都不中,就猜测他的穴道可能不同于常人。再加上他接连娶了九房小妾却一直没有子嗣,难道说宋初伦他其实是姬婪国人?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连忙摇摇头,集中精神对战眼前的敌人。 漫天大雨越下越大,前方挟持刘倾雪的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影子,我和刘倾风都着急起来,下手更狠了。就在我们拼力奋战的时候,远处忽然亮起来一记信号弹,红红的颜色照亮在雨幕中,颇为显眼。 那些黑衣人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陡然间一人洒出一把□□,转身就飞快地逃跑了。又是那一种奇异的香气,这□□竟然未被雨水冲散,我吃过荀叔给我的百流散,寻常的□□奈何不了我,只是刘倾风呛得直咳嗽,到最后竟喷出满口的鲜血。 我连忙扶住他,忽然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那些黑衣人既然身上有这么强劲的□□,为何早早不拿出来,非要和我们纠缠在一起,甚至赔上好几人的性命?连忙扶着刘倾风到一旁树下坐好,我飞跑向那些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果然没跑出多远就看到泥地上丢着一件白衣,哪里还有刘倾雪和那些黑衣人的影子?心下里暗叫一声不好,我这才恍然醒悟过来,我们是中了调兵之计了! 那身白衣不过是个幌子,只怕刘倾雪此刻依旧还在城中,但已经被她们藏了起来。那些黑衣人纠缠住我们不放,以此来争取时间让城里的人把刘倾雪藏好,毕竟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她们又怎么可能带着她又骑马又翻墙?如果刘倾雪一不小心动了胎气死掉了,那即使她们劫持到她,又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懊悔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怎么早没有想到?! 再赶回原地,我惊讶地发现,刘倾风口吐白沫,脸色乌紫,已然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