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听说舒雅公主中风了,霍然站起身,我也吓了一跳,早晨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一众宾客们看到皇帝焦急的样子,顿时停下说笑,脸上挂起疑惑。四师兄李慕微微蹙眉,他坐得比较近一些,可能刚才四公公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皇帝自觉有些失态,握拳咳嗽几声,沉声道:“诸位稍坐,公主身体有些违和,朕去看看,马上便回。” 众人一听之下,纷纷表示关切,皇帝背着手作沉稳状,说是公主无甚大恙,叫他们尽管放心,说着便举身要走。我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舒雅公主不想见她的驸马,故意装病吧?连忙伸手拦住皇帝,我福身一礼,“皇上,还是让嫔妾去看望公主吧,今天皇上摆宴,怎好叫宾客们候在这里?” 皇帝略微迟疑一下,点头,“那也好,爱妃速去速回!” 不用他说,我也会快步如飞,估计着已经走出众人视线,我立马换上跑的,提着裙裾飞奔向碧兮宫。结果跑到那里才知道舒雅公主是在康宁宫晕倒的,此时正在那里会太医,于是我又折向康宁宫,一路跑得快岔气了,毫无端庄稳重的形象可言。 刚转过弯就看到四公公扶着花白头发的申太医匆匆走进康宁宫,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提药箱。我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竟连在家颐养天年的申老太医都惊动了?看来舒雅公主果真是病了,一时间有些面红惭愧,装病这种事也就我这种人能干出来。 急步冲进大殿,我的头有些发蒙,只见里面乌泱泱满是人。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左边一溜儿站着两个太医两个医女,都是面有忧色,频频拭汗。虞太后正守在软榻边上,往常淡定平和的脸上满是焦急。 申老太医也不多话,净了手坐在小太监搬过来的绣墩上,隔着一帕丝巾给舒雅公主把脉,右手掐在花白的胡子上,闭着眼睛入定。偌大的殿里满是人,却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喘气,我脚步轻轻走过去,站在虞太后身后。只见舒雅公主平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两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两弯眼睫又长又密,此时正安静地闭合着,一动不动。 良久,申老太医睁开眼睛,又伸手拨开舒雅公主紧闭的眼帘看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朝虞太后拱手道:“太后娘娘不必着急,公主只是风寒高热引起的中风,无甚大碍。微臣这就给公主施针,再开几服药,好好将养几天就好了。” 虞太后神情这才缓和过来,点点头,“有劳申太医了。”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连忙双手把药箱捧上,申太医在绣墩上坐下,从药箱里拿出一卷雪白绸布,层层展开,里面从长到短,密密匝匝的全是银针,幽幽的泛着冷光。嘴角紧绷起来,申太医定了定神开始给舒雅公主下针,虞太后把脸别到一边,不忍再看下去。我半跪在榻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些安慰,看申太医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舒雅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半柱香时间,申太医终于停下手,抹着汗水,转身慢慢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太后娘娘,公主已经平安了,只要好好将养几日既可,切忌劳心费神,饮食清淡一些就好。微臣先去开个药方,过一刻钟再为公主起针……” 虞太后这才放下心,亲自招呼申太医去外间喝茶,稍作休息。原本簇拥在殿内的一群人也都退了,只剩下我和舒雅公主的贴身侍女碧芜留在那里。舒雅公主静静躺在榻上,身上各处大穴都插着银针,神情却是平稳很多,脸色也不再像先前那样苍白了。碧芜眼睛哭得红肿,跪在榻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舒雅公主,眼巴巴地等着她醒来。我轻叹一声,拍着她的肩膀,叫她起来。碧芜不肯,坚持要守着她家公主,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我忍不住低声问,这好端端的,公主怎么会突然中风?碧芜一听,哭得更惨了,又不敢哭出声,只是捂着嘴细细碎碎地说着,哽咽不清。 原来舒雅公主自那日淋雨以后就开始发热,只是症状尚轻,偶有些鼻塞耳鸣。昨天出去胡闹一天,公主的病情又加重了,今晨间起来时就有些头晕,勉强去康宁宫给虞太后请安,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晕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甚是吓人。碧芜早就担心舒雅公主身体弱,禁不住风寒,可舒雅公主执意不肯请太医,被碧芜念叨得烦了,还冒出一句“不如死了干净。”碧芜悔得肠子都青了,直哭着说她不该听舒雅公主的,就该早点去请太医,要不然现在也不会中风了。 我又劝了几句,可碧芜还是哭个不停,我只好加重语气呵斥她,万一她哭坏身子,等她们公主醒来可就没人照顾了。小姑娘怔一下,扁扁嘴,这才慢慢收住眼泪。 过了盏茶功夫,申太医重又进来起针。我询问一下,得知舒雅公主最快也要三五个时辰才能醒来,但是已然无碍了,只是沉沉的昏睡而已。虞太后朝我点了点头,说她就不去参加宴会了,叫我快些回去,免得皇帝担心。我应承一声,连忙又匆匆往御花园赶去。 刚转过避雀门,迎面就碰上静妃和赵贵嫔急匆匆往这边来,后面还跟着一丛随侍。看这架势,也是得了消息,正要往康宁宫去。我连忙收住奔跑的步子,两手交握在身前,迎着她们的目光从容地往前走。 “咿,这不是颜妃妹妹吗,跑得这么快做什么?瞧那裙角翻的,连里衣都露出来了!”赵贵嫔抿着樱唇嫣然一笑,眼角却夹杂着几分不屑,“这宫里的规矩仪态且不说,妹妹自个儿也要小心着点儿,可别再一不小心,把脸给磕了……” 赵贵嫔把我奚落一顿,脸上掩不住得意地笑,后面跟着的随从们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头忍着,静妃却是抬起水葱一般柔嫩的玉手掩口娇笑不已,杏核似的眼睛勾起来,朝我这边努了努嘴,“你懂什么呀!人家颜妃妹妹就算是磕了脸,皇上也照样喜欢,谁叫人家手段高呢!” “那可不是!”赵贵嫔轻哼一声,斜眼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有些阴冷,“这我们才刚听说公主病了,人家就已经探望过了,没办法,谁叫人家和公主姑嫂情深呢!看颜妃妹妹跑这么快,是想着回去给皇上报信吧?妹妹别急,没人能抢你的功劳!呵……” 看着那两个醋性大发的妃子,我心下憋着气,往路边绕过去,懒得和她们计较。 “嗬——颜妃妹妹好大的架子!”静妃忽然上前一步拦住我,凶巴巴地说道,“怎么,本宫和赵贵嫔跟你说半天话,你连应一声都没有?这宫里的规矩都是怎么学的,见了姐姐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不过是个窑姐儿,也敢在这皇宫里掀风逐浪,狗尾巴草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花了!”赵贵嫔睨我一眼脸色越发骄纵起来,伸手揽着静妃手腕,状似劝解一般,语气好不亲热,“静妃姐姐快别生气了,和她一般见识,真是堕了姐姐的身份!” “啪”的一声响,震得我手都发麻。 后面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赵贵嫔右手捂着脸颊瞪大眼睛,怔愣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你你……你竟敢打我?!” 我看着她冷冷一笑,“打你是轻的,信不信我还敢杀了你?” “颜妃你休得放肆!”静妃皱紧眉头,抬手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子,“连赵贵嫔你都敢打,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你以为仗着皇上宠你,你就敢在这皇宫里为所欲为吗?哼,本宫不妨就告诉你!你还想当皇后?门儿都没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一个下贱的□□,也敢图谋……” 我没忍住,又是一记耳光甩过去,静妃措不及防间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登时白皙的脸上就浮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一群侍从们都慌了,两个小宫女连忙冲上去扶静妃起来,几个小太监拦在她们身前,看着我敢怒不敢言,不知该怎生是好。 “颜妃你好大的胆子!”赵贵嫔缓过神来,气红着脸扑上来撕扯我的衣服,一边尖声地哭喊,“连本宫你都敢打,还敢打静妃娘娘,看陛下知道了不重重地罚你!你这贱妃!你不得好死!” 静妃发髻散落下来,狼狈不堪,在侍从面前跌了脸面,她狠狠地瞪着我恼羞成怒,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小太监,伙同赵贵嫔一起朝我又撕又拧,“贱女人!竟然敢打我,贱人!” 我从没打过女人,一时间对这种胡搅蛮缠的打架方法很不适应,左右躲避着想逃开,却被她们死死地揪住我的衣服不肯撒手。手臂上身上一阵阵疼痛,两个疯女人可真狠毒,竟然用尖长的指甲掐我!我气恼不已,又不能用武功打得她们遍地找牙,挣扎半天脱不开身,一怒之下,猛力把静妃推开,我一脚踢在赵贵嫔膝盖上,恼怒地吼道:“滚!都滚!” 赵贵嫔吃痛一声摔倒向地上,还死缠烂打地揪着我不放,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跌得我后背生疼。 “不好了不好了——” “娘娘——娘娘小心——” 一群侍从们乱成一团,纷纷上前来拉战。静妃火性不小,扎脱开拉扯的人又冲上前来,抬脚就往我肚子上踢。我哪能等着挨踢,连忙翻身一滚暗中横扫一脚,将静妃撂倒在地上,顿时三人都跌撞在一起。赵贵嫔惨嚎不已,猛地抓了我一把,只听“哧啦”一声,我的纱裙被撕裂一道大口子,胸前的盘扣掉了,露出半个臂膀。 “你够了吧,疯婆娘!”我连忙伸手拉住衣襟,挣扎着站起身,气恼地踹了赵贵嫔一脚。顿时又是一声惨嚎,赵贵嫔大骂我是个贱人,静妃爬起来喘着粗气,鄙夷地看着我,满是嘲讽:“捂什么捂,下贱的狐媚子,也不知多少人看过了,还学着装清高?哼!”。 我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只觉得要把牙根都咬碎了。怒极反笑,我很不文雅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扬起眉梢看着她,冷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下贱的狐媚子,那又怎样?皇上他就喜欢我这样的,一晚上没有我都不行,不像那些酸溜溜的黄花老白菜,看一眼都腻歪得不行!” “你……”静妃气得鼻子冒烟了,颤着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勾起唇角懒懒一笑,我抬手不屑地打掉她指着我的手,十分轻蔑地说道,“你说是姐姐,那我也不和你争,谁叫你们都比我老呢?呵,不过静妃姐姐,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好,免得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缓缓迈步向前,我稍低下头逼视着静妃,贴在她脸近处阴冷地笑,“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惹我。没事多想想郑贵嫔,你若是也想尝尝那冷宫的滋味,不妨试试。” 静妃脸色一滞,继而有些发青发白,似乎是想起郑贵嫔悲惨的下场,有些不寒而栗。据说郑贵嫔在冷宫里过得颇为凄惨,每天都要和老鼠争食。我这样说,好像把郑贵嫔送进冷宫的人就是我似的,而把她们丢进冷宫也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这样吓一吓这两个疯女人,免得她们纠缠不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说完我又看一眼赵贵嫔,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皇上绝不会喜欢你这种贱女人!”忽然间,静妃在后面哑声大叫,“你别做梦了!皇上根本就不可能立你为后!” 我回过头,只见静妃鬓发散乱,衣衫不整,两个眼圈红红的,紧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我。 “是吗?”我淡淡地看着她,莫名的心下有些难言的情绪,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看着静妃那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有些发堵。平复心神,我勾唇一笑,看着她,“那我们走着瞧。” 转过身,我快步匆匆离开,再不想多待下去。身上衣裙破了,我要赶回长乐宫换一件,好在离着并不远,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转过拐角的柳荫花丛,路边赫然站着一个人影,竟然是刘倾风。 杨柳树影婆娑,在微风中拂起千条绿。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半眯着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微光,不断在我撕开的衣襟处逡巡,英俊的脸庞满是嘲讽,“颜妃娘娘,好利的一张嘴呀!” 我顿时心下一沉,刚才那一幕,只怕都被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