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西风瘦马,再加上蓬头垢面的我,此情此景,确实有些凄凉。 没办法,一路漂泊十余日,身上的袍子都积满了灰,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不过总算熬到头了。 前方就是咸阳城了,青灰的石墙高十余丈,巍峨耸立在蓝天下,高大的城门黑洞洞的,隐隐透出一丛亮光。那就是繁华京城,华朝帝都。 初秋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落下来,我仰起头看着城楼上迎风飘扬的旗帜,火红的王旗在风中猎猎翻卷,那火红的颜色依旧鲜艳明亮,就像我离开时看到的一样。忽然间感觉时光悠悠,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到了城门,守城的士兵查验了通关的文牒,便放行了。我牵着马儿往前走着,城楼的甬道很黑,但是不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头。 一出甬道,眼前豁然开阔起来,万千色彩争相涌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着,高耸的朱楼参差林立,沿街的店铺连延不绝,四通八达的大街上人群熙攘,一弯碧水穿城而过。玉树琼花,风帘翠幕,咸阳城还是那么强盛繁华。 阔别十年,我重又回到帝都了。 流目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渐渐和记忆里的画面吻合在一起,最终完全重合。咸阳城是座老城了,十年时间,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只是护城河里的水波更绿了,岸上的杨柳树更粗了,大街上的青石条板越磨越光,下陷的弧度比十年前更深了。 牵着马儿疾步往前走去,顾不上腹中饥饿的吵闹声,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去一个地方。 穿过白玉石桥,一路绕到西大街,沿着路边往前走着,一直往北。路两旁的店铺越来越少,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茂盛苍翠的青松和银柏。建筑的风格也逐渐从精巧玲珑变得古朴厚重起来,一座座大宅接连在一起,屋宇重重,鳞次栉比。长长的巷子幽深而寂寞,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路旁的银柏树在风中轻摇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响。 这里,就是咸阳城里的豪门贵胄安家置业的地方,是帝都里面除了皇宫之外,最上等的府宅聚集地。 沿着第二条巷子一路往前走着,我努力放轻脚步,害怕惊扰到什么,然而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却敲在石板路上,越发显得巷子里面幽深而寂寞。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我有些害怕往前走了,可是又忍不住往前走去。一直到巷口,我扯住缰绳停下来,默默看着前方。 目光所及处,那是一座古朴沉厚的大宅,灰色的围墙也圈不尽里面的富贵奢华。兽头的檐角飞扬而起,层卷的流云纹随处可见,大门处正中匾额上写着“刘府”两字,朱漆的大门旁边还开着两扇偏门,廊檐下挂着红皮灯笼,气派非凡。 我久久地看着“刘府”那两个字,一动不动,久到马儿都有些不耐烦了,刨着蹄子喷着响鼻,扯着缰绳就要往前走。 收回目光,我拉着缰绳跟在马后面慢慢走着。这一座宅子很大,几乎占了半条街,外面的墙根处有些潮湿,长着一块块浅绿的青苔,原先那个狗洞已经被堵上了,结结实实地塞满了砖头。墙头上有葱茏的花木探出头来,依然是原先的石榴和秋海棠,青青的葱翠,开着朵朵红艳的花。 我怔怔地看着那朵娇艳的花,满腹惆怅。很久很久以前,这座宅子还是柏府,这里还是我的家。我有亲我爱我的爹爹和娘,这个家就是任我为所欲为的天堂。然而如今,家已不再是家,爹爹和娘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人。 那鲜艳的红色看着有些刺眼,我垂下头拉着马儿快步离去,再不想停留。 一人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突然间发现,其实我没有地方可去。偌大京城,繁华帝都,其实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伸手摩挲着马儿头上乱糟糟的鬃毛,我忽然想起了瑞王府。想起那个让我受尽折磨又给我安慰的地方,想起那个我处心积虑逃离开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有些怅然,又有些期待。 拉着马儿掉转方向,穿过两条悠长的胡同,渐渐到了西大街的最北边。 青灰的石墙高大耸立,隔着墙头的花格,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亭台楼榭,佳木繁花。转到正面的大街上,朱红的大门飞檐斗拱,两只威武的石狮子蹲伏在路边,金灿灿的古铜钉镶嵌在朱红的大门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耀出夺目的光华。 这里就是瑞王府了。 正当中午的时候,街上行人并不多,我站在路旁,静静看着对面那一扇朱红的大门,心潮起伏。离开那年我才七岁,不知不觉,离开这里,已经有十年了。记忆里的瑞王府也是这个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大门上的朱漆重又刷了一遍,越发显得金光璀璨,富丽堂皇。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岁月悠悠,光阴荏苒,本以为很多人很多事都会淡忘了,然而每夜梦回的时候,我却悚然间发现,瑞王府扎根在我的记忆里,根深蒂固。我不知道那是刻骨铭心的恨,还是绵绵不尽的思念。 正发愣间,那一扇朱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灰衣老者走出来,那是王府的管家,林伯。 林伯招呼着门房去准备马车,自己又候到旁边低着头,垂手侍立。 我突然感觉有些紧张,紧紧抓着手里的缰绳,屏住呼吸盯着那扇大门。 大门里人影一晃,当先走出来两个年轻男子,一青袍一白袍。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并不认识。 随后又出来一个人,他穿一袭银灰袍子,玉带束发,身形挺拔,漆黑的凤目朗星般明亮,细长的剑眉有如刀裁,鼻若悬胆,口如丹朱。他随意地站在那里,和那两人说着话,目光清冷,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下里又悲又喜。那一张冷峻而又英气的面庞,依稀还能看出小时的眉眼,就连那唇角的笑容,看起来也是那样的熟悉。 赫连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