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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重光市向阳分局。

“小江,前台刚接到报警电话,塔步村那边出了个命案,值班的老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跟我过去看看吧。”

江裴遗正在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在玻璃镜片之后的眼珠显得格外沉静乌黑,他站起来温和地说:“好。”

老民警满意地咧嘴一笑,手臂“哥俩好”似的搭在江裴遗的肩头,揽着他勾肩搭背地走了。

这位江裴遗是新来的实习生,据说是局长的远房亲戚,从外地投奔过来的,给他安排了一个打字报表的职位,但是根据“老前辈们”的观察,这身形削瘦的年轻人实在没什么脾气,谁都能支使他端茶倒水、干活跑腿儿——成功把上一个实习生解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并且加入了使唤新人的行列。

比如今天晚上,出外勤本来不是江裴遗的活儿,但是值班的民警无缘无故人间蒸发了,一个人侦查现场又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无所不能的江裴遗就被叫来顶事儿。

现在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一楼大厅的火炉子把室内温度烤的滚烫,内外温差估计得有20多度,江裴遗推门走出去,扑面而来一股森森冷意,头发都被冰刀似的刺骨寒风吹起来了。

老民警狠狠打了一个颤,瞬间体会到了透心凉的滋味,缩着脖子把手往兜里一揣,疾步走向停车场,一场走一边嘟囔:“白天在局里闲的没事,大冷天晚上出去遭罪,真是‘夜来疯’!”

江裴遗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贴在颈边的领口被风吹的来回晃动,黑夜之中他的眉目显得格外冷淡。

上了警车,老民警从后车座拿过棉大衣裹在身上,反手又把一顶军绿帽子扣到江裴遗的头上,点上一根烟转着方向盘,唠叨道:“我看你穿的太少了,在外面吹几分钟就冻透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图个好看,棉衣棉裤都不穿。”

江裴遗其实穿了秋裤,还是保暖加绒的,这时候没觉得有多冷,但也不反驳他的话,一直微笑地听着。

塔步村在向阳分区的东南角落,是一个落后的偏远山村,平日里闷声不响的,连鸡鸣狗盗的小事儿都没有,谁知道憋了个大招,一上来就是人命关天的案子。

“你才刚来这边,可能不太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就这个把条人命,其实本来不算什么大事,”老民警忧愁地抽了一口烟,目光平视前方,老气横秋地说:“但是上头最近盯上了重光市,风声很紧张,听说市局里两个支队长都换了新人,就等着抓‘典型’呢……估计要变天了。”

江裴遗有些迟疑地道:“上面翻江倒海,应该不会关我们虾兵蟹将什么事吧,我觉得我们局里……都挺好的。”

听到这句话,老民警的脸上浮起难以形容的笑容,有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哼哼着当地民谣,漫不经心地开着车。

大龄老年警车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往前蹦跶,慢腾腾地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案发现场——塔步村。

报案的人是当地的土著居民,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这时候正在村碑处等警车过来,带着他们去死者边树全的家里。

根据报案人的说法,他是死者边树全的邻居,晚上没有煤了,孩子冻的睡不着觉,就想着到边树全家借半袋子煤用,结果煤没借着,反而受了好大的惊吓——边树全横在地上,口吐白沫,面色青紫,江裴遗看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浑身僵硬了,死亡时间恐怕在两个小时以上。

江裴遗随口问道:“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报案男人操着一口本地的口音,唾沫横飞地回答:“他爹娘都没了,快五十岁还是光棍一条咯,一直没娶上老婆,常年一个人住哩!”

老民警一听这是个“孤家寡人”顿时就放心了——这种没人为他不依不饶申冤的,一般都是照“意外事故”的路子处理,直接拉到火葬场,不会去深入调查,毕竟比起一桩惊天动地的命案,还是简单方便的“事故”更深得人心。

重光市古往今来一直就是这种不作为的风气,上行下效、一脉相承,让无数亡魂死不瞑目,否则上头也不会特意抽时间整治他们。

边树全的尸体就在江裴遗脚边,仰面朝上直挺挺地躺着,江裴遗沉默地注视他片刻,忽然微微皱了一下眉。

这男性死者很瘦,有点皮包骨的意思,死了以后更脱相了,尸温很低,脸色和嘴唇都是乌青,鼻孔往外渗了一点血,断断续续流了满脸。

老民警正在跟报案人闲扯淡,满脑子盘算着怎么才能封住他的嘴,不让这件事外传出去,这种严打的敏感时期,万一惊动了上面的人,那可是连坐的罪名。

——结果转头就看到那个在局里唯唯诺诺、存在感不高的“小江”,面不改色淡然地用手抬起尸体的右臂,徒手三两下把这个人扒了个精光。

老民警瞪大眼珠:“你干什么呢!”

江裴遗蹲在地上,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目光毫无波澜,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刚凉透的尸体,而只是一堆有研究价值的破烂机械。

江裴遗的目光在尸体上一扫而过,如果瞳孔有抓拍功能的话,那在短短两秒钟内他已经保存下了所有重要线索,反应迅捷而敏锐。随即他转过头看着老民警,又变成了那个三脚踹不出屁的倒霉实习生,语气犹豫着说:“……唔,刘哥,这好像是个吸|毒的人。”

边树全的大腿内侧有典型的长年吸毒产生的红疮,一看就是个重度瘾君子,起码是五年往上了,但是他的身上并没有密集的针眼,所以大概率是鼻吸、烫吸或者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