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开酒塞,仰首便自灌下一口,递过给苏赫。
苏赫亦是灌下一口,酒囊中却不是马奶酒,而是至醇精酿。
酒烈似刀。
自嗓吼刺入胸腹间,却转瞬化为了绕指柔情。
两位北狄儿郎,蒲类穆松之子,此时喝下去的是酒,涌上心头的却是无尽的哀伤寂寞。
“你可以问了。”苏赫叹出一口酒气。
巴盖乌亦是半倚半坐在土埂之上,拿手肘支着身子,却只是说道,“想不到,这里确是要比在汗廷中来得舒服自在些。”
“你已经多久没有这般舒服自在?”
“自你走后。直到此刻。已经很久。”
“这么说,我似乎成了你的心病。”
“最大的心病。”巴盖乌手里拿着酒囊,他看着苏赫开口问道,“你在大夏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赫索性躺倒在草地上,“我想知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你既然来了,便是想要了却一些很重要的事。不然你不会来。你要带索伦走,但是你想见人的是我。”言罢他摆了摆手,“你无需辩驳,最懂你的人,是我。”
苏赫便仰望天际,叹出了一口气。
“你可以说了。”巴盖乌饮下一口酒,“我隐约感觉的到,你说完之后,我们便不再是兄弟。”
“是的。你听完之后……我们便不再是兄弟。”苏赫接过酒囊,“你确定要听?”
“北狄的可汗,不需要听。”巴盖乌傲然说道,“但是……巴盖乌需要。”他看着苏赫重重的点了点头。
微风起处,青草摇曳。
巴盖乌问的很少。
苏赫讲的很多。
于是酒囊在此时依然是兄弟的二人手中来回的流转。
于是日头便就在兄弟二人沉闷的低语间,渐渐的西落。
……
巴盖乌久久的没有言语。
他此时的面庞上,已漠无表情。
晃了晃酒囊,他只说了句,“空了。”
苏赫点点头,“我也说完了。”
巴盖乌便霍然起身。
夕阳之下,他伟岸的身躯在草地上拉出一道极长的暗影。
“关于你的身世,还有谁知道。”巴盖乌沉声问道。
“除了你,只有我与他,再无旁人。”
“他?”巴盖乌随即便已了然,这个他自然是那位大夏的景帝,天下的共主,伟大的博格达汗,“所以,从此以后,族人的血海深仇已与你无干。”
“我……不知道。”苏赫颓然道。
“你应该听的出来!我并没有在问你。”巴盖乌猛然回首,他细眯着双眼看着苏赫,“我已经明白,大夏二皇子殿下此次来,看来也不是为了要见我,而是要向你自己表明心迹。”
苏赫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或许是吧。”
巴盖乌顿时仰天发出一声爆笑。
“不知道……或许是……”他冲着苏赫极其轻蔑的摇了摇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语,实在是不应该出自我北狄儿郎之口。”
“此刻,我方才明白,我确不如你。”苏赫坦言道。
“站起来!”巴盖乌厉声道。
他重苏赫怒喝道,“站到我的面前来!”
他的一双大手,重重的按在身前苏赫的肩头之上,是那般的沉稳,有力。
“即便你身上流淌着夏人的血,可是你生长在北狄!你是草原的儿子!直视你的命运,不要辱没了养育你的阿爸!不要辱没了养育你的蒲类湖!”巴盖乌言罢松开了苏赫的肩头,转身踏开一步。
他背对着苏赫,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记得在蒲类湖畔……当时的我赶回蒲类,目睹灭族的惨状,已彻底的变成了一个废人。当时你同我讲,北狄是时候拥有自己的汗王了……便是这一句打醒了我。”
他缓缓的转过头来,久久的凝视着苏赫,沉声道,“苏赫,你我终有一战。”
苏赫回望他的眼神渐渐的火热了起来。
“到那时候,你知道的,我对你绝不会手下留情!”巴盖乌的面目已是冰寒如铁,“我希望,你也能这么做。”
苏赫飒然一笑,“如你所愿,北狄的可汗。”
“哈哈!只为你这一句话……”巴盖乌那雄浑的笑声赫然一敛,目视着辉映在夕阳的金光之下,几近一望无际的汗廷,他低喝一声,“带过来。”
苏赫便是一愣。
烟尘起处,几名汗廷亲卫,牵着两匹马疾驰而至。
衣衫褴褛的索伦端坐马上,来回的摩挲着将将被解开捆绑绳索的双手,他惊诧的望着苏赫,大叫一声,“四哥?!”
……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巴盖乌漠无表情的目视着夕阳的余晖,却不望这兄弟二人一眼,“一炷香之后,我的追兵即刻启程。你们兄弟二人是死是活,便由天神来决定吧。”
他随即迈开大步,走向湖畔那无比辉煌的金帐汗廷。
“如若你果真能活着回到大夏……”巴盖乌的脚步猛然顿住,“我非常期待与你战场相见的那一天,你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他回身,猿臂舒张,指着苏赫怒喝道,“不要让阿爸,让蒲类王穆松失望!”
言罢,他便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