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藩院。
向导司。
舆图处。
这本就是大夏天朝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京畿常设机构。
除了几个牙都快掉光了的门房老汉,偌大的舆图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
除了一棵棵古拙苍劲的老槐树,常年也看不到几个活人走动。
京畿的高官显贵,知道槐园的不少,知道槐园实为舆图处官邸的却乏善其人。
理藩院向导司,司职下属名为向导,却个顶个都是当世一流的间子。
向导司舆图处,明面上为绘制天朝域外各地山川河湖的地形图勘专设机构。
实际上舆图处所辖皆是间子中的间子。
甚少有人会注意到,舆图处的全称为“皇舆全图”处。
只是当先一个皇字,舆图处便私下为御前太监康公公协领。
每一名舆图卫的奏报,皆可上达天听。
……
刘七,年二十七。
他从未去过那万里之遥的京畿皇城。
未曾看过地处帝都一隅,那遍栽百年老树的槐园一眼。
刘七在地处大夏北地西陲的舆图处北府供职已近七年。
他是一名舆图卫。
除却北府的郭头,刘七不知道也不认识其他的同僚。
到底除了他之外,舆图处北府还有没有其他的舆图卫,刘七不清楚。
刘七没有问过。
也不容许问。
然而此时的他,不过是钱掌柜驼队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伙计。
……
刘七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常日里算不得沉默寡言,却也不是很喜欢说笑。
钱掌柜交代的活计,他从不偷懒懈怠,却也绝不会多做一分。
刘七就是这样,无论是身形个头还是为人处事,毫不起眼。
所以钱掌柜每次在岁末想要淘换伙计的时候,都基本上不会想起刘七,他甚至经常会忘记刘七的存在。
……
已是秋季。
天山北麓,草长莺飞的春夏盛景已经过去了。
天际间,时不时的就会压过来一阵漫无边际的铅云。
蒲类牧原的草场上,四处皆是黄绿一片。
天山北坡的这一面上,万年常青的松柏细细密密的排列着,远望去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织毯,绿的出油,翠如碧玉。
秋风泛起,那来自于草原深处的气息,浓郁厚重的让人嗅之几欲晕厥。
恰逢草原屠宰季。
驼队这一趟可是收了不少上好的皮货。
刘七将配制好的盐卤,一层层洒在现拨不久的湿皮子上。
再将一张张皮货叠落码放整齐,捆扎结实。
他做的很慢,很仔细。
他从不会敷衍手里的活计。
刘七的目光,时不时会悄然不显的扫过西北面那巍峨天山的雪峰一线。
他在等。
等得日头自峰顶西落,等着今日里的部落集市结束,等到蒲类湖畔歌声响起,炊烟升腾……
他得乘此良机,再去一趟老把头家里,看看这个老掉牙的瘸子有没有打探到那个人的什么消息。
……
驼队今次只为蒲类王穆松新纳王妃而来。
一是为庆贺,钱掌柜早就专为此备下了不少礼物。
蒲类牧原是经由天山山脉通往域外的必经之路。众多驼队马商里,王庭此次只点了老钱的驼队专程前来,这就是钱掌柜在江湖上的脸面。
二是为淘换当季货物。
皮货,药材这类惯常的东西且不必说,北狄各部直至极西的佛国,一应香料、染料、珠宝、美玉、毛毯……这些大夏中原极为稀罕的好物件也皆已囤聚在蒲类。
为此,驼队带来了数量不菲的绸缎、茶饼、瓷器和烈酒。
当然私下里捎来的百炼钢胚和锻打用的精碳,刘七只当没看到。
其他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探的。
夏末他随驼队前一趟回转的时候,就路过蒲类。详细的情报,他已经报备在了府里。
前几日,他抽空在部落里转了转。
羊群是不见了大半。
精壮的蒲类汉子也少了很多。
隘口、驰道上往来的哨探几乎见不到几骑。
这都不足为奇。
秋天正是牧原上最为忙碌的时节。
时逢羊群转场,大部的牧民驱赶着羊群正在去往蒲类冬窝子前山牧场的路上。
近些年,草原上没有大的灾荒,光景不错。
看样子,今年依旧不会有草原各大部落集结起来去大夏打秋风的骑队了。
这很好,很和谐。
……
刘七手底下不紧不慢的扎紧麻绳,打着死扣,将最后一垛皮货捆绑结实。
冲着急匆匆要赶去湖畔,参加草原夜宴的伙计们扬了扬首。
“哥几个头里去先,我忙完回去再取些东西。”刘七搪塞着招呼了一声。
“七哥,淘换那么些个雪莲还不够啊?”
“差不多行了,老七!你别把那边镇相好的窑姐给补过劲儿了……”
“滚犊子吧!”刘七弯腰拾起脚下的干牛粪,就远远的冲哥儿几个丢了过去。
嘻嘻哈哈的调笑打闹着,忙累了一天的伙计们勾肩搭背的结伴先去了。
……
日头西落。
天色逐渐的黯淡下来。
草原上已有了寒意。
秋风渐起。
随着微风拂面,隐隐传来湖畔依稀的歌声,和着淡淡的炊烟飘然而至。
刘七顾盼周遭,见四下里再无旁人,拽出包袱里那件破旧的皮袍,套在身上。一顶翻毛的破皮帽,拉扯平整,戴上也算是将合时宜。又取一截皮绳系在腰间,紧紧的扎好,便焕然已是一副蒲类族人的日常装束。
刘七一猫腰,便闪身在了浓浓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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