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尉嬉笑着跟上来,絮叨道:“你少假正经。老实说,昨晚上干嘛去了?那么大的几间房子,还容不下你们,还跑到外面去弄……”桀桀怪笑两声,促狭道:“说出来,我都替你怪臊的。” 西靖道:“再乱说,我让你再说不出话来。” “你也只跟我硬了。”韩尉毫不在意地咧嘴笑了笑,随手取了根胡瓜放在嘴里吃,靠着纱橱,看西靖把浸泡好的药放在炉火上煨,口齿不清地聒噪道:“不是我说你,那么一个大美人在身边,愣是没拆封,真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他嘴上喜欢开玩笑,但两天观察下来,长久以来在风尘买笑之地积累的经验告诉他,他房里的那位根本就还是个雏。想也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他良心地建议道:“我告诉你,想让一个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不用搞那么多花样。睡了她,再让她给你生几个崽儿出来,赶都赶不走。” 西靖淡淡的斜眸睨着他,“当日令尊就是这么对令堂的?” 韩尉的生父去得早,母亲守寡,含辛茹苦带大他们姐弟,他对寡母的感情很特别。啐了一声,嗤道:“咱们现在说的是你,提我爹娘他们做什么?”顿了顿,理所当然地道:“我爹怎么会那么对我娘?再说,我娘也不是一般人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她比的。” 西靖道:“你娘不是一般人,别人的娘就是一般人?” 韩尉说不过他,嘟囔道:“好心没好报。别怪我事前没提醒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想睡就早点睡,小心将来连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西靖向来自负,想不到韩尉会一语成谶,回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用了午饭,韩尉、赵展一行人就离开了。热闹了两天的山间小屋再次变得宁静,让东宁一度有些不习惯。她当初在安魏王府时,府里上下给她的评价是安静、喜静,如今在西靖这里生活了几个月,每日静得像茶杯里的水,不见一点波澜,又开始向往热闹繁华的俗世生活。 这日她和西靖一起出去采药。其实她并不喜欢采药,初来这里因为害怕,不敢一个人在家呆着,不得已跟着西靖出来。 后来得知西靖才是造成她所有痛苦的始作俑者,心灰意冷之下,深感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与之相比的其他东西更不算什么了,再不愿跟着他出门。 西靖解了她身上泰半的毒,她一心想着回安魏王府、回大周,眼看着回家有望,又一改先前的颓丧,变得乐观,知道害怕了,只得又跟出来。 上午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山中草色青翠,林木云立,蓊蓊郁郁的,遮住大半日阳。天气愈热,蝉鸣愈响。这会儿天气还不是很热,蝉声歇一阵响一阵的,似跟谁在玩捉迷藏。 东宁像以前一样跟在西靖后面,她的身体渐好起来,西靖又迁就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对她而言,已是十分轻松的事。 金银花正香,银光点点的,衬着碧青的叶子,像才下的雪。西靖在挖白头草,东宁解下腰间的荷包,采了些金银花放进去,浓香扑鼻的,过了许久,仍闻得到指腹间残留有的馥郁花香。 有微弱的几声婴啼传来。东宁开始以为是幻听,荒山野岭的,方圆十里不见人家,哪来的婴孩?后来哭音成阵,不绝于耳,才意识到是真的有孩子在哭。 说到底,总归还只是个才过豆蔻的姑娘家,又荒郊野外的,东宁想到不好的事上去,悚然,不自觉地躲到西靖身边,扯着他的衣服,怯怯地道:“你听,有孩子在哭。” 西靖自是也听到了,没什么反应地轻嗯了声。 东宁问他:“你不怕么?” 西靖反问她:“怕什么?” 一句话问得东宁不好意思起来。是啊,光天化日的,哪来那么多妖魔鬼怪。 西靖反应过来她所谓的怕指什么,说道:“真的只是个孩子而已。”也仅此罢了。 西靖对孩子的哭声无动于衷,东宁做不到他那么淡然,寻声找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女婴,才出生不久的样子,外裹着一方蓝底白花的半旧粗布襁褓,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半闭着一双不是很有精神的小眼睛本能地嚎哭着。 襁褓上已沾了些落叶,想来不是刚丢的。孩子大概是饿久了,很虚弱,小小的脸庞黄中带着些灰白之色,哭音细弱,好像随时会断掉。 东宁不知该怎么办,在孩子身前站了许久,只能抱着她去找西靖。西靖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讨厌麻烦,初接触东宁,独来独往惯了的他连东宁都嫌弃,一度萌生弃意,更遑论再让他接受一个素不相识毫无感情的弃婴? 东宁也深知他怕麻烦,她虽对他不满,但也必须得承认,和他同住,她多蒙他照顾,又如何能要求他再接受一个弃婴?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作为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弃婴,亲生父母尚不管她,外人更没有养育她的义务。可不捡也就罢了,既捡了总不好再丢。 东宁不好再将她扔了,讷讷地问西靖道:“怎么办?” 新出生的婴儿睡得多,小孩子哭了一阵没吃到东西,饿着肚子又睡过去了。 西靖对这个女婴没有一点兴趣,一眼都没朝她身上瞄,毫不出东宁所料地回她道:“丢了。” 东宁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他。 东宁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整个五官都生得很好,不独眼睛,所以一张小脸才异于常人的漂亮,就那么眼巴巴地将西靖望着。 西靖觉得,跟她比起来,她怀里的孩子真的丑得不能看。其实小孩子刚生下来发育有限,都不是很好看,慢慢地长开就好了。 没有再说让她丢了的话,西靖道:“你自己养。” 东宁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呢,又如何能养个小孩子?她的几位兄长都已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往日她闲了,也陪几个小侄子玩玩,逗他们笑笑,一旦饿了、哭了、闹了……就交给丫头、奶娘处理去了,她自己远谈不上有带孩子的经验。再说小孩子要吃乳汁,她一个未婚未育的姑娘家,也没有啊。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东宁思虑重重地抱着孩子回去了。 小孩子大概是太饿了,睡得时间越来越短,哭得时间越来越长。不过因为没吃东西,也没什么力气,声音细弱而无力,不若吃饱的孩子那么嘹亮闹腾。 兔笼里有两只兔子又怀孕了,有少少的一点乳汁溢出来。东宁尝试着将兔奶挤出来喂孩子,可因量太少,她又怕伤到母兔肚里的小兔子,不敢太用力,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出什么兔奶来,倒是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满头大汗。 西靖从厨房出来,见她蹲在兔笼前,香汗淋漓,发丝凌乱,手忙脚乱地辛苦挤着兔奶,哪里还有半点豪门贵女的娴雅模样?本就上翘如仰月的优美嘴角忍不住翘了又翘。 他喊东宁吃饭,东宁看他熬了米粥,弄了些米汤喂孩子。小孩子饿急了跟大人一样,什么都吃,张着嘴巴,抿了几勺米汤进去。东宁想她吃了东西,总不至于饿死了,稍稍放了点心。 孩子不养不知道,养起来才知道各种麻烦。晚上东宁睡觉,怕自己夜间睡觉不规矩,动来东去地把睡在里面的孩子压死了,不敢靠她太近,一个人侧着身子艰难地睡在床畔。 夜深了,西靖看她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看她,见她一个人险险地睡在床侧,和里面的女婴中间似隔着一道楚汉之界,皱眉问:“你怎么这么睡?” 东宁正在犯迷糊,快要睡着了蓦地听见西靖的声音,受了一惊,险些从床上掉下来。所幸西靖离得近,接住了她,又问了遍。 东宁迟疑地把她的顾虑说了。 西靖的脸色不是很好,但也没说什么,只道:“你睡吧,我看着。” 东宁实在是太困了,没有多想就听话地睡下了。过了会,西靖熄了灯,在她旁边躺下。东宁心慌得登时没了睡意,怕他夜间乱来强了她,漆黑中,抗拒道:“热。” 西靖道:“那把衣裳脱了。”摸上她的衣带,就欲解她的衣服。 东宁按住他的手,再不敢提热了的话。 西靖埋首她的发间,似闷笑了笑,又叹息一声,说道:“很晚了,快睡吧。” 东宁观他好像并无别意,战战兢兢的,犹抱了只老虎在身侧,惶惶不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