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多嘴!她早就不在了,这姑娘叫南萧,只是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罢了。”大叔生气了,朝水月怒声解释道,说完便拉着我朝客栈大门口走去。 “是么?那恕我眼拙了……慢走不送啊。”水月带着戏谑的笑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出门时,我甩开了大叔的手,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愿他再拉着我走路,许是我心里本就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因此很抵触那段关于“小娘子”的传说。 走在下山的路上时,由于蛇毒还未散尽,我一直在出虚汗,大叔担忧地问我:“还是让我来背着你,好吗?” “我没事。”我坚持要自己走路回乡。 “你别信水月的话,我的岁数比你大了几轮,我只当你是个孩子。”大叔怕我多想,低声解释着。 可他越解释,我越发觉得他在掩饰什么。 彼时我年少,性格耿直,开门见山直接问大叔:“大叔,我前世是不是你的娘子?” 大叔忽地站住脚步,愣在原地,沉默半晌,回了句:“不是。” 彼时虽然只有十六岁,未经世事,但也不是个实心傻子。 “那你为何知道我双脚的鞋码,还知道我穿衣的尺寸,你给我做的绣花鞋和衣裳都那么合身……”我坦言直问。 大叔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瞥着路旁的山花轻叹道:“哎,你想多了。我之所以清楚你的尺寸,那是因为你的魂骨和皮囊都是我亲手雕琢的。你若是亲手捏一个泥娃娃,你会不知道那娃娃的尺寸吗?” 我沉默不语,不是因为我相信了大叔的说辞,而是因为又有哪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会嚷嚷着自己一定是谁谁的小娘子呢? 傍晚时,我来到自己出生长大的村子里,却发现全村的人几乎都跑掉了,只有盲眼的苏阿婆还留在家中,大叔陪着我来到苏阿婆家里。 苏阿婆告诉我们,三天前山下打仗,有逃兵进村子里抢粮食和女人,还杀了人,夜里闹鬼,第二天全村人都跑了,苏阿婆年纪大了,跑不动了,便独自留在了村中。 我打听了爹娘的下落,苏阿婆说他们带着我弟弟二瓜逃往省城去了。 临别前,盲眼的苏阿婆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你不是二瓜的姐姐,你的声音不对,手也不对,二瓜姐姐从小干粗活,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阳春三月手上还会有疮疤,你的手又嫩又滑……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搭理她,快走。”莲朗大叔不愿我与苏阿婆多交流,催我赶紧离开。 我跟着莲朗大叔往村外走去,却听见苏阿婆拄着拐杖边不安地在原地转悠,边阴森森地叹道:“阴间魂,阳世鬼,换了皮囊,难换心肠,小心小心!” 我听出来了,苏阿婆是在说我,可不知她的本意是提醒我要小心别人,还是在叮嘱别人要小心我…… 纵使知道爹娘已认不出我来,我仍是心心念念想要去找他们,我让莲朗大叔回孤山去,自己决意去省城寻找爹娘和二瓜。 莲朗大叔真把我当孩子看了,他不放心我一个人行走于这乱世,说是要陪着我去省城找爹娘。 “大叔回去吧,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这些年阿爹阿娘带着二瓜在外乡讨生活,我都是一个人过过来的。”站在村口的小河边,我与莲朗大叔道别。 天空划过一道绿莹莹的亮光,抬头细看,恰是来自孤山方向,莲朗大叔看了看那光亮,无奈摇了摇头,轻声叹:“那好吧,孤山上还有些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天黑了,你一个人赶夜路我实在不放心,我先送你去附近的客栈住下,然后我就回孤山去。” 我望着孤山方向的夜空,心里明白那几道绿光也许是召唤莲朗大叔回去的暗号,我转而望向村中,对大叔说:“这一路荒凉,要再找到下榻的客栈,估计得到省城附近才行。我累了,想早点歇息。我回村子里住一晚就好。大叔回去吧。” 大叔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望向孤山的夜空,眼神里尽是忧虑和无奈,我知道他有事不得不回去,我也看出他很是不放心我。 “要不,你跟我回孤山吧……改日我有空了亲自陪你去省城找你爹娘。”大叔不愿丢下我一个人。 “可我不想回孤山。大叔快回去吧,我一个人不会有事的。”我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给人添麻烦。 孤山方向的夜空忽地出现一朵亮白色骷髅头形状的云,大叔不安地望着那朵云,急急转身朝孤山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背对着我大声说:“丫头,我得回去了。你若是遇见了危险,危难时刻记得大喊:绣魂无门,百里哭坟!” 话音刚落,大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撇下我以后,他行走的速度如风驰如电掣。 我回到村中,来到家门口,发现大门是开的,门上的锁有被人为砸开的痕迹。 我进门后,在大门后摆放农具的地方顺手捞了一把锄头拿在手里,将家中的每一间房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家里没有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我又来到大门口,将门关上闩好。 我折回灶房,发现菜刀不见了,回到爹娘的卧房打开了衣柜,发现爹娘把他们的衣物和棉被都带走了,只留下些破旧的衣裳和破烂不堪的棉被,而我的衣物,一件也找不着了,许是我走后,他们就将我的东西全部烧掉了。 我铺了床,将锄头放在床边上用来防身。 夜深时,睡得朦朦胧胧翻身时,睁眼看见有个孤鬼来到了房门口,房门分明是闩着的,可他却能穿门而入,他就飘在门口处,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他好似怕我,并不敢靠近,只是面对着我朝我扔石头。 可那些从他手里扔出来的石头在接近我窗前的时候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反弹了回去,他根本砸不到我。 我以为他砸不到我就会选择离开,可我错了,这孤鬼一直站在房门口望着我,也不说话。 我坐起身来,看着他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打扰我休息?” 那孤鬼盯着我手指上的白骨扳指看了一眼,恶狠狠地等着我说:“我路过这个村子,发现整个村子就你一个活人,我想看看你怕不怕鬼……” 我壮胆坐直了身子,强作镇静地瞪着他反问:“那你觉得我怕你吗?” 被我瞪了一眼,那孤鬼吓得退出了房间,只在房门门槛上飘着,望着冷声说:“你连鬼都不怕,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整个村子就剩下你一个人?” “剩我一个人?”我记得来时还见了苏阿婆的,可我不敢告诉这孤鬼村子里还有一个老人家,怕他又去叨扰苏阿婆。 “本来还有一个人的,刚刚死了。”那孤鬼阴声回我,说完话时,他的嘴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只布满褶皱和老人斑的手从他嘴里伸了出来,他忙张大嘴又将那手吞了回去,还打了一个嗝。 “你吃了苏阿婆!”我认出了那只手,惊地跳下了床。 那孤鬼斜眼盯着我手指上的白骨扳指,阴声说:“如果不是你身上有东西护着你,我早就把你给吞了。” 我随手抡起锄头砸向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孤鬼,他并未躲闪,锄头落在他的脑袋上,他的脑袋被锄头劈掉了半边,掉落在地上的那半边脑袋上的眼珠子在瞪着我转动…… 我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见那孤鬼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半边脑袋,将半边脑袋托在手里,又缓缓放回至脖子上,双手扶着头转了一圈,两瓣脑袋又合在了一起,只是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处还有一道血色的疤痕。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伤了我。我虽然现在没有办法近你的身,但是你记住,我会报仇的。”那孤鬼咧嘴阴狠地说着,说完便在我眼前消失了。 后半夜我再也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那孤鬼最后看我的眼神,那充满了仇恨和杀气让我不寒而栗的眼神…… 天亮时,我起床赶了半日的路,来到了镇上江边的渡口,上了去省城的渡船。 船要开时,江边来了一只军队,他们上了船,说是要查“乱党”。 我站在船边,江风里夹带着杏花香,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转身的一刹那,忽然被一位戴着眼镜穿着黑色长衫的陌生的年轻男子捏住胳膊,他直视着我的双眼,轻声说:“救我……” 我大致猜到他就是那支军队要查的“乱党”,见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清秀模样,我便认为他绝不是作乱生事的“乱党”,觉得他定是被人冤枉陷害。 “如何救你?”我望着他的眼睛悄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