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3(2 / 2)冰锋首页

大提琴浑厚饱满的音质充斥整座安静下来的场馆,只有一道道刀痕证明方才有人在这里比赛,但布满刀痕的冰面上,最深的那道也是最新的。何焕深刃的滑行切断旧的轨迹,向对角线最远处高速前进。

“他才压了两步就进第一个跳跃?他滑行的动能是有多大?他的腿是核动力的吗?”

中国队宿舍里,熬夜看比赛的屈琳琳震撼得一连三个灵魂发问,尹棠示意她不要说话,队里其他人都安静地看何焕的手缓缓平肩,进入第一个跳跃。

萨霍夫四周跳先压低重心,以刀刃的力量腾空,转足四周,落冰,浮足点冰,再起。

但这次,何焕接上的是三周后外点冰跳,不是之前用得两周。

四周接三周跳非常难,一般选手都会选择两周跳接在四周跳后,他们的第二跳蹦不起这么高,转不足那么多。

何焕可以。

宋心愉的手心都要被指甲掐出血,她看着何焕平稳潇洒地落冰,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尖叫像要撕开她整个人,自己当年比奥运会都没这样紧张。

第二个后外点冰四周跳,他助滑、起跳,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又再次跳起!

看过何焕之前比赛的人都知道,这应该是个单跳,一起一落便结束了。

再接上的,是个轻巧的两周后外点冰跳,有了之前那个连跳里的三周跳,这个两周显得很是游刃有余——如果没有再接上那个落冰后的扭身。

这是一个三连跳,最后接上的是路普两周,轻轻地起落,最后舒展开的双臂和流畅的滑出画上了跳跃结束的完美句点。

“我的亲爹亲妈三个姑姑四个舅舅!我们看得是青年组比赛吗?”屈琳琳知道尹棠不喜欢看比赛时有人说话,但她忍不住,不止她忍不住,其他两三个凑热闹来看的队员也都忍不住开始惊叹。

只有尹棠始终沉默,盯着屏幕一言不发,眼睛像要挖掉目光焦点的那块影像。

接下来的每个跳跃之后,都会爆发同样的掌声和欢呼,已经六次了,规定的跳跃有七个,节目过去大半,还差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

规定的要求中七个跳跃必须有三个连跳,他第三个连跳编排给了阿克谢尔三周接路普三周,现在只剩下一个单跳。

宋心愉知道这最后一个跳跃快到了,这个跳跃进入前的步法也是何焕最喜欢的抢拍的一段节奏,单独被罚着滑了不知道多少百次,还是不长记性。可这次,他切切实实的慢了下来。

不,不对,他不是滑到尽兴还能记得自己的话,他是没有体力了!

前面的跳跃消耗太大,每个连跳都升级,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接路普三周还是在节目后半段跳出的,即使是体力一向不错的何焕也很难承受。他已经尽全力在配合音乐,大提琴优美的音色不像小提琴那么多变,但藏巧于拙,何焕最喜欢的乐器就是大提琴,他可以演绎出这种特有的饱满音质。

但他配合音乐滑行的饱满弧线正在悄无声的想变小,这个节约体力的技巧还是宋心愉教的,她知道自己从前还是选手时会在什么情况下用,自然也明白何焕正在经历着什么。

何焕觉得视线正在模糊,一定是有汗珠流进眼睛里,涩涩的,很痛。但这也比不过他身体内激烈的抗议,像有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心脏与肺腑,威胁它们交出全部能量和氧气。

可他快要枯竭了。

剧烈运动在带走他体内红细胞的含氧量,肌肉的有氧代谢能力用酸胀和疼痛发出最后的通牒。

但他还要坚持,他还有一个跳跃,还有一整个接续步法要完成。

他从冰场短边切入跳跃前的轨迹,步法在变化后终于变成直线,然后他靠紧膝盖,侧出右腿,压住全身的力量至膝盖,跃入空中。

所有人瞪圆眼睛,唯独宋心愉却紧紧闭住。

她听见尖叫、惊呼,每个高音都在因为不可思议的景象而失控,睁开眼,何焕滑出崭新的轨迹,浮腿尚在平衡中。

“节目最后的萨霍夫四周跳,他原来可以在自由滑里跳三个四周!那不是和小尹一样了?”屈琳琳受惊过度裹紧自己的外套,还好滑冰舞的朱绯站在身后支撑她。

相比之下,朱绯和尹棠一样冷静,但当何焕开始最后的步法滑行,平静如她却微微愣住,不由自主仿佛自言自语:“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不可能,”屈琳琳十分确凿的语气说道,“你没去四大洲赛,肯定没和他见过。”

两个人来不及细说,就又被何焕和他的节目吸引,专注在比赛上。

旋律已到最细腻的地方。不同于其他曲子,《萨拉班德舞曲》的高亢部分并非激昂的快板,而是至柔的倾诉,沉沉细细的缓慢被华丽的音阶修饰到极致。这也是整个节目编排最后圆形接续步的高朝。

何焕开始耳鸣,体能训练的时候他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他脱力跌倒,半天都站不起来,可他还没滑完,他不能摔倒,他要赢了,绝对不能倒在胜利前最后的冲刺。

步法中间的小跳、捻转,回过身后张开的双臂再度收拢,他动作到位,没有一点马虎的仓促,这次好了,他再也不会抢拍了,自己原来也有滑不动的时候啊……

内刃的大一字,全身的平衡压在两脚细细的刀刃上,何焕全身倾斜向前,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贴到冰面上。

不需要音乐,重复无数次的节奏他完完全全掌握,这是最后一个步法。

世界忽然安静了。

何焕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但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站在冰场中央,肌肉依靠顽强的记忆保持结束的姿态,观众站立着,每个人都在笑在叫,那么的不真实。他看向场边,想寻找能证明此时此刻是正在发生的证据,于是他看到了,在无数兴奋激动溢于言表的面容中,只有自己的教练在落泪。

那他一定是赢了。

何焕终于松弛下来,跪倒在冰上。